麗塔一直盯着水面，腳蹼在水面上劃出的漣漪一點點歸於平靜，那原本模糊破碎的倒影逐漸清晰起來，身後傳來的是孩子們稚嫩的叫聲。
湖面靜得只剩一片碧綠，那張透明的物質上，麗塔深褐色的喙格外鮮豔起來，通身雪白的羽彼此交錯，比水中每一朵雲都要聖潔。可這一切，卻給她徒增悲傷——她看到的，只是另外一個自己罷了。
八年前，當麗塔也還是個胎毛未退的小雛時，就是戰戰兢兢地躲在露西的懷裏渡過這個偌大的湖泊的——那就是她一直引以為傲的母親。這裏是英國，對他們這個族羣來説是另一個家，她和兄弟姐妹們生於這裏，長於這裏，然後在羽毛豐潤後再飛去其他的國度，用公園一位長者的話來説，這裏就是他們的hometown。
可是天鵝是信魂的，無論你是否聽説過這一觀點。他們祖祖輩輩留戀於此地，除了為生育繁殖，還有，就是為了守住故去的靈魂。這乍聽起來是個很神聖的活計，但事實上，當你從湖面上看見那已經被埋進海水的蒼老者突然迴歸於腳下的故土時，你就會有壓抑不住的傷感了。
湖水上的倩影，讓麗塔一點點沉醉下去，世界倏然間翻過來，她只覺得整片湖水向她潑來，睜開眼後，她又是那隻小小的灰鴨子了。
天空一直漏出軟軟的棉絮，湖邊的遊客們坐在躺椅上享受悠閒的下午茶時光，陽光一直鋪到水面，然後沉到湖底鯉魚的午覺裏。麗塔站在露西的翅膀下，學着母親的樣子，不停地用小小的喙梳理着自己短短而昏暗的毛，但始終顯得幼稚可笑。
“媽媽，我什麼時候才能像您一樣優雅呢？”
“小麗塔，總有一天你會長大的，會變得比我還要美麗。”露西美麗的脖頸轉過來，輕輕地啄了一下麗塔的頭，腳下的蹼繼續滑動着。
“那到時您還會揹着我嗎？”
“呵呵，媽媽到時候就老啦，不過我會看着你。”
“是嗎？您在哪看我呢？”
“興許在湖岸，興許在湖底吧。”
天鵝媽媽的眼睛溢出温柔，那時的麗塔無法揣測這句話的意思，但歲月卻無情地把她和母親隔進了不同的世界。麗塔是眼睜睜看着她的靈魂飄往另一個地方的，她無力阻止，只能跟隨族羣回到這片公園終身守護着死者的生靈。
“媽媽，您在想什麼呢，快走吧······”背上的小鵝叫喚起來，那些稚嫩的聲音足以把麗塔的悲傷融化了，她把眼睛從湖面移開，然後划着腳蹼一點點向湖岸游去。
湖面上，鵝影碧石般的眼睛中綻放出母親的暈圈。
學問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