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淵(組詩)
1、 水有源
林間有清泉
芳草肆意
林間桃花滿枝
一朵桃花
開在水中央
滲出水滴
水落在指間
歡快地飛跑
水有嫵媚的聲音
水上肌膚細膩
肌膚出汗
汗裏桃花香
水從何處來
温暖，溢上堤岸
堤岸遍是卵石
水面暗香浮動
看不見她的嫩臉
水面飛過鳥鳴
美好的鳥鳴
看看水中倒影
一天要叫好幾次
水穿桃色花衣
衣下水湧動
全是春天顏色
你看不見水草
正心蕩神搖
被雲後星辰夢見
給水一點月光
水面波光粼粼
她搖曳着一張秀臉
枕邊臉如新月
被水波吹拂
被心慌的人惦念
2、 鳥飛枝
那是水的家園
鳥雀的棲枝
枝條抽打着門楣
鳥扶新嫩的枝葉
有小巧蠻腰
銜舐林間露滴
愛人的汁液
如同清晨第一顆露水
新出葉子上的蜂蜜
鳥迎風飛去
俯瞰林間清泉
渾身透濕
晨陽斜照着鳥的身軀
它斜着身子飄去
它的家園在泉水邊
銜乾草築巢
倚着草垛歇息
門前水色清清
鳥聽見愛人的氣息
像桃花一樣潮濕
桃花呀，叫人憐惜
鳥飛枝，正心驚
鳥雀的心思呀
只有門前春草知
鳥雀中的愛人呢
給它一粒種子
向晚，它泉水邊更衣
鳥飛至半空
雲朵間擱幾聲鳴叫
雨水深處的家門
3、 山歡娛
山坡寧靜，夕陽安詳
星斗要東昇
窺看傾心的大地
三兩隻食草的牛
內心安靜
牧童早已經歸去
我靜靜地坐在山坡上
風送來泉邊水香
碎星光灑了一地
枝頭漆黑冒火星
水中桃花，看了一眼
心裏就亂得飄雨
山坡上春草瘋長
山坡上春水四溢
那鳥呀，早已不能把持
摘一朵雲獻給桃花
編一束桃枝給愛人
愛人呀，剝開了桃子
熟透了的桃子呀
都要裂開
要淌下殷紅的蜜汁
鳥沿着山坡滑翔
像一團火苗
火苗後灰燼飛揚
火將愛人細細地烘烤
愛人肌膚緋紅
肌膚上遍是細微汗滴
鳥個子小呢
口裏銜草莓
在光陰裏來回飛
光陰在門楣
愛人呢，牀前望月
聽，雲後是什麼聲音？
4、 人播種
鳥見過人們勞作
捕魚河之東，結網水之西
像鳥雀，晨飛而夕落
鳥來到泉水邊
愛人呀，手捕鳥呢
鳥雀滿心歡喜
可以臨水沐浴梳頭
伸手撩起水波
喝一口，水甘甜
鳥一個猛子紮下
濺起水浪，濺得水響
水響飄上雲端
岸邊，人們唱起歌來
種子灑向大地
肥沃的大地等待收成
鳥從水中探出頭
聽岸上歌謠
在微風中來回傳遞
愛人，岸上瘋跑呢
一下子山腰，一會兒水湄
她幸福就要死去
月色微涼時分
鳥要歸，月光下的巢穴
有四處流走的輕輝
鳥臨水，長長地歎氣
岸邊滿地碎銀子
誰知道呢？
鳥雀沮喪，還是歡喜
5、 鳥尖叫
春天會疼的
新葉子肥厚呀
她也會疼的
哪一朵桃花滴血
哪一朵開得豔
鳥雀隨意把它摘下
戴在愛人耳邊
花瓣上光陰熟透
像愛人夜間呻吟
鳥將愛人佩戴
將滿籮筐詩歌佩戴
它唱歌給濕泥聽
濕泥心亂呢
汗水涔涔的
早沒有了心思
一個聲音從窗外飄過
鳥靜下心來聽聽
是誰路過，也不説一聲
鳥轉過身子擁愛人
唱一支歌吧
喏，嗓子尖尖的
夜草醒了過來
我還沒有睡去
水邊的人呀，也在聽
鳥呀，鳥呀
你輕一些，輕一些叫
水上，船隻都要走了
岸邊泊着木船
整夜不願走的人呀
你真看見了春天？
桃花淵的春色呀
映在鏡子上
那鳥雀原是鏡中美人
6、 誰嫵媚
水織就的辮子在飛
蝴蝶落在水波上
一隻桃紅，一隻暗紫
細雨裏嬌媚的臉
蝴蝶望清明，她梳頭
木梳在發間亂走
誰將髮絲梳得更黑
把心思梳得更密
誰連夜走了，沒有消息
她只放下一個祕密
像她肩胛的花蕾
蝴蝶呀，不要説給別人聽
水織就的辮子在飛
她伸手擁走花衣
等蝴蝶對着春天歎氣
蝴蝶飛到岸邊
和她談一輩子的事情
像愛情在偏遠的天堂
一支陳舊的歌子
在空氣裏唱了無數遍
她滿懷都是心事
那兩隻蝴蝶呢？
也裝滿了祕密
一前一後，把春天舔濕
7、 夜山林
大地睡去了
山林漂浮到半空
看見幸福者的夢
而鳥醒着，有點疲累
她和我一樣睡不着
要在絮語中死去
她就在我身邊
頭髮又細又密
把門環砸得星光四濺
山林有更孤僻的心
來到我的窗前
一身的血腥味兒
"這是春天氣息
女兒的味兒"
她臉上笑得詭異
我看見的孤獨者
在山林邊徘徊
憂憂鬱鬱了一整夜
誰呀，比鳥雀還孤僻
搖頭晃腦地
正看着她離去
她從黑暗中伸過手臂
要擁走滿牀月色
月光在她赤身上作響
鳥看了山林最後一眼
夜色裏飄滿灰燼
它和我一樣筋疲力盡
梅雨鬧（組詩）
1、 鬼下山（父親）
鬼下山，遍地水香
春天盡是閣樓
漂浮在水的盡頭
堤壩上，我是一個人
低頭看水中倒影
和水中搖盪的天空
父親也是一個人
在瀛上看光陰
細細數着手上掌紋
一片星光從手心飛出
引你下山，父親
你看看呀，南方丘陵
我們居住的南方
有迷失的心臟
有小船渡過贛江
父親，瀛上冷冷清清
兒今夜的愛情
像水邊石子，汗涔涔
你樸素的布鞋
沾滿青草香
像你生前，隨和平淡
我在舊屋子裏掌燈
燈光昏暗呀
照得我病懨懨
父親，你來舊屋跟前
那屋檐要飛呢
劃破春天這張秀臉
我在春天的嘴邊
唱的還是那支歌謠
她聽不聽得見
父親，你走下山來
再親親兒的臉
陪兒度過疲累的一天
南方水田連綿
一直連到天
天邊盡是兒的夢魘
兒夢見你的墳前
流水被螢火驚走
花開得鬼一樣豔
注：瀛上是南昌郊外公墓
2、 鬼歎氣（外婆）
她只歎了一口氣
墳前下雨三日
滿口蝴蝶亂飛
梅雨打禾苗
谷香追趕着春天
一年好收成
墳房緊閉呀
外婆腳小
總説陳舊的事
什麼天播種
什麼天打穀
一遍一遍惹人煩
水浮起敗枝
新牆滲出汗滴
月亮靜得瘋
外婆的青春呀
已露出腐氣
那時母親年紀小
墳前只見她陰着臉
還在為兒孫操心
兒孫不孝，常忘記清明
只是一個人
外婆孤單
夜風疾疾吹過墳
總記起外婆好手藝
簡單飯菜分外香
不像她現在歎氣
有時也歎氣
學着外婆的樣子
卻是別樣擔心
她夢着什麼呢？
隔着墳，我想
只有墳上青草知
石頭上蹦出骨朵
它或許也知曉
外婆往年腳步聲
老是響在陽世
像門環在風裏
把我從夢裏叫醒
夢裏，外婆髮絲白
撿拾地上冥幣
像捧着兒孫的良心
搬把板凳坐門口
守着那縷薰香
靜靜聽外婆歎息
一直要歎到心碎
歎到天黑
歎得人心裏發虛
3、 鬼鬧燈（小鬼）
天一下雨，你
就會冒了出來
黑眉白臉，像石頭縫裏
跳出的水珠
有漆黑的眼睛
小鬼呀，只有三寸長
更小的腳，更小的鞋襪
要摘雲朵後的星星
放在小墳頭做燈
整夜照着鄰墳的蘆花
小鬼來到城外
有些新奇，有點害怕
城裏那些各色燈火
把街道照得很亮
樹葉卻總是佈滿灰塵
你眼裏也布了灰塵
不再清澈如水
街燈逗着你呢，小鬼
一閃一閃的
讓你倏地爬上了屋脊
看看吧，我們的城市
滿街赤裸的腰枝
扭起來，比柳條還亂
成天忙忙碌碌
小鬼，你不用知道是為誰
夜深了，卻不會如水
城外流淌着月光
在城裏顯得乾燥
小鬼探頭，看滿街霓虹
曖昧得讓眼睛迷離
沒有一盞燈亮着是為夜色
沒有一支歌不捏着嗓音
沒有一個人不提着腳奔波
哎，小鬼頭不識字
不知道城裏到處是"生計"
城市的天空，鳥雀
都懶得逗留
頂多是四處轉悠轉悠
不落下羽毛，不留下鳴叫
小鬼呀，你不要奇怪
扶着牆根往前走
你聽聽窗子裏的燈下事
股票跌了，房價漲了
就要下崗了
那口氣就像牆角散發的黴味
小鬼吐吐舌頭，撓一下腦袋
眼睛像積水一樣迷茫
哪一片屋瓦會被淋濕
哪一片葉子要被滴透
小鬼呀，倏地逃到城外
4、 鬼娶親（哥哥）
好一個豔陽天
爆竹炸開，一地碎屑
鬼有鬼的喜慶
一頂花轎抬過家門
四支嗩吶向天吹
鬼模樣躲在蓋頭下
秀臉如月呀
綴滿了天上星光
她是瀛上美人
給媒婆幾個賞錢
鬼抬花轎過橋
一路茶葉，一路大米
拐彎別忘記點燃鞭炮
別忘記哭叫
聲音一定要濕漉
鬼新娘腳小
小腳不可以沾地
要藏在裙角下
像是一個勾人的祕密
不會給你看
只想着叫你猜
黑臉的哥哥好福氣
等轎子等得發急
鳥呀，看看是否到了菜地
陶瓷碗，細竹筷
瀛上酒香飄溢
把鬧喜的鬼都喝醉
她也小臉通紅
有點羞澀，有點忐忑
抱她入蘿帳的是誰
新設的墳房用煙燻
誰吹滅紅燭
把她抱進夜裏
5、 鬼摘花（水湄）
陽光灑在水面上
湄坐在岸邊
水才暖起來，她就輕浮
我環顧晴空
幾朵沒有去處的雲
像我一樣詭異
去吧，看看湄
腳丫撩着水
比夢裏更嫵媚
那付死樣子
好比枝梢桃花
濕得叫人難過
湄呀，肌膚細微地響
像水滴着花瓣
眼睛撞得春天亂顫
手攀花枝，湄
手心飛出了花瓣
你比誰都更俏美
我在一旁看着
靜得像水面
水底卻急得發狂
花枝落地，濺起
漆黑的火星
湄，什麼傷了你眼睛
微風吹皺了水面
也吹皺了我的夢魘
是什麼遺忘水邊
為什麼我還想起一人
還靜靜看夕陽
一直看得晚霞西沉
那不能想的人呀
正在和誰瘋
衣裙四周都是風情
我説："湄吶
過來，讓我看看"
滿心像水一樣寂寥
也替我摘上一朵
夜色就要下來
讓我好敲醒鬼門
6、 鬼唱歌（我）
這歌子，我聽過
像手指掐臉龐
一直掐到流水
歌子在天空中傳遞
細微地閃亮
要傷透牆角的心
塵世的風吹過來
一天三四次
要我在恍惚中睡去
我來到瀛上
你們居住的村莊
離天堂很近
天堂門口燃起火把
天堂院子裏開花
天堂居民不會老去
我聽見鐘聲
像一支靜靜焚燒的香
靜着心向上飄去
春天呀，靠在你的眉沿
父親看見，外婆聽見
湄，我要輕輕摘下
掀開低垂的門簾
那漆黑歌謠
在春天原野上游走
第一個入我夢的人呀
早走了，不會再回
我不要從春夢裏醒來
把歌唱給誰聽呢？
已經離去的，不在身邊的
這裏只是我一個人
為什麼，瀛上空曠
偶爾飛過一兩隻鳥雀
也不叫一聲
為什麼，我要到這裏
迎着塵世的風
一遍遍地唱着舊調子
有誰呀，還在聽
像渡口長年泊着的船隻
為什麼它久久不肯離去
林間那遛噠的瘦馬
馬背上時光暗淡
它呀，像我一樣孤寂
春天歎氣
梨花開滿枝
春天歎氣，一樹煙雨
薄霧落在屋脊上
披着鬼一樣的外衣
瀛上，青煙籠着陽世
蘆花是瀛上鄰居
長在父親的墳前
夜夜惹風吹
誰説春天有風情
青草正肆意
鬼火映着節氣的臉
整天陰陰鬱鬱
那是父親的村莊
滿村蝴蝶飛
一隻成天跳舞
一隻衣裳豔麗
春天歎了一口氣
漫天飛淫雨
推開陰間鬼門
鬼眼迷離有情誼
注：瀛上是南昌郊外的公墓
微光啼透
鳥飛天，天
一塊無垠的鏡面
漂浮在水中央
有流水的輕輝
鳥住在半山腰
黎明時分啼叫
啼得天破
惹得姑娘心煩
鳥雀裏的好姑娘
好腰身掠過雲朵
水照着她梳頭
一直要到天色大亮
半夜也有微光
有舒心的星子
掛在樹枝上
樹下飛過幾片蟲鳴
鳥卻要睡了
鳥雀姑娘想愛人
美麗的歌喉，摘下微光
放在她牀頭
風送來甜蜜
風送來甜蜜
也送來驚雷
甜蜜住在山上
驚雷藏在雲裏
水波上滑過閃電
客廳裏映亮了母親
她手裏滾動扁豆
是飯桌上佳餚
風從水田吹來
水田裏稻苗抽穗
母親眼裏的收成
比穀子還甜蜜
雷聲從夜色裏冒出來
愛人越來越近
繡一朵山花給我
摘一束喜悦給母親
這都是些高興事兒
如果還有美妙的聲音
像水一樣流過來
會看見母親的青春
在江西
在江西，詩句
在水田裏亂走
在細雨裏亂飛
一個句子讓你醒來
整夜滿懷心事
在江西，木朵
還有青杏小和林北子
濕泥裏種下句子
等你來收割
穿着柔軟的毛衣
看江西，丘陵連綿
風吹水田
滿眼都是雨後閣樓
我在此地長居
山間鳥
1
一枝蘆花
是她的心腸
裝滿了天堂
歌喉在細腰上
春天光陰飛
四處樸素零星
飛到另一棵枝上
家門遠在身後
全是姑娘心思
早晨為你唱歌
一會兒欣喜
一下子傷心
誰人知道她的心思？
山嶺寧靜，汁液清新
叫人整夜遐想
這個梅雨季節
碎花衣裳是好心情
幸福點綴着衣領
比如一個脆果子
鳥飛回了山林
她還在睡
鳥雀目不識丁
任意飛過山林
任意唱歌給你聽
2
夜晚出城
月朗星稀
好姑娘在城外
勞碌了一天
誰有她簡單的心情
夜晚過橋
要一些銀子
這是城市的價值
鄉村蔬菜價低
養活姑娘一家人
月光落在門上
像星子一樣零碎
它們盼望收成
山澗鳥雀
夢想閃電歸
一些雨水呢
下過了，誰能記得
城外村莊連綿
打濕又僅僅是瓦片？
和不能安靜的心
我像那些鳥
晨飛夕落
沒有好薪水
只是安靜地做些夢
任花瓣入泥
這些半空中的夢
有好聽鳥鳴
城市的心腸小了
呼吸都有銀子味
沒有空閒歇息
3
它在枝梢安家
家漂浮在半空中
有暗淡的星光
乾草是它砌的新牆
曉風吹拂枝葉
將它吹得黯淡
城市在河對岸
空氣裏作響金錢
是呀，誰還會邀空氣
把酒言歡
就着星盞猜拳
一直喝得小臉紅醉
隔着枝條嫁女
女兒哭哭啼啼
米粒和嫁粧
哪不是一顆顆汗滴
這就是春天山林
和城市沒有兩樣
雨水浮起街道
過橋需要銀兩
從早奔波到晚
它不知道累
哎，誰又不會累
你看，雨都下彎了腰
陰雲飄到山林
滴下一個聲音
"快去，快去
今日米價最低！"
4
春天就要過去
鳥雀忽然有點憂傷
蔬菜挑進城市
菜葉留在田裏
竹子出新枝
人卻悲慼
因為城市的大道
越來越寬，揚起灰塵
鬼也要錢財
一紙冥幣
給他們陽世歡喜
灰塵也舒心
嫩葉子滲出血來
鳥叫着他們的聲音
比以前還好聽
牆根黴點葱鬱
如果有美麗的心願
從山林看城市
從清明看冬至
一年裏的好景緻
這個春天
離鳥雀很近
越來越遠的衣裳
穿給誰看呢？
還是鳥雀心好
在城市轉了兩圈
世俗的街道和人們
沒有漆黑的眼睛
春末，鳥雀叫
傾心的大地
和更傾心的我
要出城，去山林
學問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