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蒂杏

七月流火，這樣的夜晚，我突然想起大年七年級的兩株杏樹。

這樣的想起，卻又是咫尺天涯的感慨。

想起大年七年級的早晨，天寒地凍，吃過餃子之後，我們出發去濟南看媽媽。

這次，我們特地開了一輛依維柯，一路哄鳴着，繞道農村老家去接兩株杏樹。這兩株杏樹，遠在麥田金黃、果實飄香的時候，就被我一眼喜歡上了。那鮮豔甘美的果實，那虯結匝繞的枝幹，無法不讓我一見傾心。淡淡惦念着，整整大半年，終於等到了適合搬運她們的季節。其時，她們已在結冰之前，就被從土地裏刨出來，暖暖地包在稻草簾裏，等待着我們的到來。

媽媽喜歡花草，送給她最好的禮物，莫過於一株植物。由此，也不難理解男人坐擁美女的愜意。看看她樓下的小院就知道了——幾平方米的空地，被植物們擠得滿滿當當：一株桂花是原居民，十幾株鈣果是我應媽媽要求送她的生日禮物。我對那兩株杏樹的一見傾心，完全也是用媽媽的眼光來評判——杏樹既可以看花，又可以吃果。花開在春天，果結在初夏，而即使在滿目蕭瑟的冬天，她們那婀娜的枝幹，又別成另一番美景。想象着春天的第一縷春風拂過，有一天早晨，媽媽推開院門，發現滿樹杏花綻放，那紛紛揚揚的粉白，沒有一點雜質，那會是怎樣一種驚喜！而花兒一敗，初夏時節，累累紅杏會搶在其他果實之前掛滿枝頭，摘一個放進嘴裏，又甜又面，鮮美異常——我早已品嚐過！而在此刻，如此料峭的冬天，她們片葉無存，但那枝幹卻虯結匝繞，多姿多彩，就是刻意栽培的盆景也無法與之相諧美……不難想象，媽媽會是多麼歡喜！

到達濟南已是下午，為找個地方安置這兩棵杏樹，我們在院子裏轉了好幾圈。爸爸下樓看了看，扔下一句：“大年七年級不動土。”於是，剩下不滿的我們和媽媽繼續轉圈，又打了電話請教，忙着澆上水找來草簾蓋得嚴嚴實實。饒是如此，媽媽仍然擔心放在外面凍着杏樹，搬到屋裏太暖也不允許，真是坐卧不安。

第二天一大早，我起牀後，看見爸爸正在忙活。他挖的是蘿蔔窖子，把原來窖子裏的濰坊蘿蔔、胡蘿蔔起出來，移進新挖的窖子。原來又暄又軟的窖子再挖深加寬，一個樹坑就完成了。爸爸幹得熱火朝天，我昨天的不滿一掃而光。

可是隻有一個樹坑，狹小的院子裏再也找不出別的空地。爸爸和媽媽轉來轉去，後來，媽媽別出心裁，把兩株杏樹放進那一個樹坑，讓兩株樹榜依着，比量來比量去，給她們找到一個最舒服的姿勢。於是，這兩株杏樹，就在濟南的千佛山腳下，熱熱鬧鬧做了一對並蒂樹。

終於，一切忙活結束了，我們站在樓上滿意地看。兩株杏樹婀娜多姿，落落大方，不仔細看，還以為是梅樹呢。小妹看着別人家刷了石灰粉的樹木，安慰媽媽：“咱們也刷上白漆，全刷上，好看！”我們哈哈大笑。這個小妹，北方的冬天刷石灰粉，那是預防蟲害啊！

時間如箭，季節和人們各自匆匆趕路。有一天晚上，我的手機響了，媽媽的聲音漫溢着興高采烈：杏樹開花了！

又有一天，媽媽告訴我花敗了，沒有坐果。但媽媽接着説，移植的第一年都是這樣的。

還有一天，媽媽在電話裏説，回家時捎張漁網，院子裏的鳥太多，罩上網，明年的杏子就不會被小鳥禍害。媽媽又説，杏葉綠油油的，可有勁了。

透過話筒，媽媽的欣喜直達我內心。

不知不覺，聊這兩株杏樹成了我和媽媽的享受。這倒是一個意外收穫，是當初搬移這兩株杏樹時我沒有想到的。

“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遙遠南方的荔枝，因了美人的喜歡，而人皆知之。日照鄉村丘陵上的這兩株杏樹，因了媽媽的喜歡，千里迢迢跑到濟南千佛山腳下的這個小院裏，從此站成一對並蒂樹，與千佛山兩兩相望。

據説，植物是懂感情的。享受着媽媽的深愛，這兩株杏樹也一定是幸福快樂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