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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北方天空下,任晚風吹亂我頭髮

欄目: 情感散文 / 發佈於: / 人氣:1.47W
站在北方天空下,任晚風吹亂我頭髮

5月,一輛三輪車改裝成的搭客車載着我們走在新源縣城郊的鄉村道路上,前方是一眼望不到盡頭的花開滿地牛羊湧動的蒼翠草原。正值傍晚,有沁涼的晚風徐徐吹來,我聞到了花草的芬芳和泥土的鮮腥。遠方若隱若現的雪山和被晚霞染得紅一抹橙一抹斑斕的天際,有氈房星星點點散佈其上,只看得見輪廓的民居錯落在沐浴着橙紅霞光的林子中。
我們要去的地方就是早年一幫廣西老鄉遷去的十月公社(今天的新源鎮西南)第八大隊。天山腳下,白雪茫茫,田疇廣闊,阡陌縱橫,高高的白楊排成行,一座座紅磚樓房或者黃泥土屋隱藏其間。據説,在20世紀60年代,這裏還是一片荒涼。70年代初,岳父母一家和八位廣西老鄉被分到了八大隊居住,妻子從此離開了哈薩一大隊,離開了那三間老房子。同時獲得安排的還有一些來自其他省市的農民,他們一起成為了八大隊的第一批墾荒者。
然而,剛剛盼來的穩定很快就被一場風暴破壞了。為了逃避“鬥批改造反派”的迫害,岳母帶着兒女東躲西藏,常常是飢一餐飽一頓。而岳父滿以為逃避口內的艱難在大西北就可以過得平安一點了,卻意想不到中國雖大,風浪也可以波及每個角落。當時只因為他在生產隊裏做飯比較好吃,手腳麻利些,就被一些好像可以連飯都不用吃的人劃成了“敵特的後勤部長”,被“革命羣眾”用磚頭和帶釘子的木板打得昏死幾次。受着動亂迫害而顛沛流離的岳父母根本無法照顧年幼的兒女,幸得這些善良義氣的廣西老鄉給了他們童年無盡的關愛,這也算是他們對我岳母以前曾給他們幫忙的一種回報吧。妻子一家曾在八大隊這裏生活了6年。現在顧元明一家住的地方,就是當年妻子一家住過的老屋,不過現在顧元明已把它翻修一新,大部分老房子已拆掉新建,老屋早已蕩然無影。
妻子回憶説,由於父親被安排在馬場三隊勞動,母親和我們在縣城近郊的十月公社八大隊安家,父母兩人工作地點相距上百公里,交通又非常落後,幾乎都是坐馬車,一家人相聚的日子很少,平常都是母親帶着三個孩子在地裏勞作。在那個年代,一個婦女帶着三個孩子過日子真難哪,遇到大人或是孩子生病什麼的,全靠母親的那些熱心老鄉了,特別是來自廣西蒙山縣的張慶祿、何玉瑩夫婦、來自廣西北流縣清灣鄉的李源楊敏夫婦、來自廣西北流縣新豐鄉(現在的北流市沙垌鎮)丹花村的岑進軍和他的小弟岑進榮,以及後來來自廣西北流縣六靖鄉龍灣村的顧元明,都曾數次在我們病急或有其它急事時,二話不説頂着烈日或者大風大雨給予及時的幫忙,完全是一種親人般的關愛。還有一些老鄉,也在我們姐弟幾個的童年時代給予了許多的關懷照護。特別是張慶祿夫婦、李源和岑進軍更是把我當作自己的女兒樣看待,每次家裏做了好吃的都要送一碗過來或是把我接去。他們的孩子都叫我姐。
隨着時間流逝,我們一天天長大,父母那輩人在艱難日子裏建立起來的那份同甘苦共患難,肝膽相照的兄弟姐妹情,已經延續到我們的後代並且將繼續傳下去,現在八大隊的鄉里鄉親們就一直有着如同手足的情誼。
不久,小弟光強出生了,一個清貧的家裏就有了三個嗷嗷待哺的兒女,生活的艱辛可想而知。這時候的張光旭雖然才長到三歲多,但是平常的日子極缺油水,使得平常活潑好動又正在長身體的他,奇大的胃口已經開始表露了,飯量常常是不夠的,豈止不夠,簡直就是太缺。曾經有一次,光旭跟鄰居家的小孩玩耍,小孩是個男孩子,年齡和光旭差不多大,手裏拿着半塊剛出籠不久的饃饃,光旭看着他手中晃動的饃饃,眼饞極了,小男駭很友好的伸過饃饃,允許光旭只吃一小口,光旭吞吞口水,看準了饃饃一口咬過去,一口就咬掉了半邊,小男孩大叫一聲,他不僅僅是因為光旭咬得太大口了,還因為咬到了他的手指頭。光旭鬆鬆嘴,小男孩趕快抽出手指,光旭咀嚼着這一口難得的白麪饃饃,心滿意足的吸吸鼻涕,看看夥伴想哭想哭的嘴臉,又看看被自己咬紅了的手指,傻傻的,小男孩一邊責怪光旭咬多了他的饃饃,一邊深怕光旭把剩下的那點也給吃了,就一下子全塞進了自己的嘴巴。
這時候的父親雖然常常挨批挨鬥,但一想到家裏的女人和三個兒女,硬是省吃儉用,每次節氣都爭取回來,而每次回來,背上或者手上都少不了一小袋子的麪粉,這就是一家人改善生活的最高希望。麪粉拿在手中,母親總有辦法做出一些花樣的食品來,供三個小孩解饞。但是平日裏麪粉也的確是太少了,單單在幾個節氣,哪能解得了三張飢餓的嘴巴的饞勁呢。
這時候,八大隊這個家,已經是大人小孩都感到最温暖的家了。妻子説。
這些年,我每次進八大隊都要領教一番這幫老鄉的熱情。他們七八户差不多二十人,打我們進來就幾乎沒有離開過,都是興高采烈地談論往事,搶着請吃飯,根本輪不上我們説走,也不敢説走。
有一天傍晚,我們和一幫廣西老鄉在張慶祿家裏吃飯。我們吃他們親手做的正宗新疆大盤土雞,雞是自己養的,酒卻是從附近的小店裏買回,我們猜拳行令,喝鞏乃斯特曲,和這些夾雜着新疆口音、民族人口音的廣西老鄉交談,大家無話不説。我那時知道了張慶祿還是寫過《七劍下天山》等武俠小説的著名武俠小説家梁羽生的內侄。梁羽生為廣西蒙山人,他以天山為背景寫的幾部武俠小説,一直是我喜歡的武俠小説之一。我問他見過樑羽生嗎?他説沒見過,但他父親見過。也難怪,樑在他尚未懂事之時即已離開家鄉到了香港,此後名人要謀名,作為普通人的張慶祿十幾歲了也要到處奔走謀生,幾年後就逃荒般來到了伊犁。
“主稱會面難,一舉累十觴。”在談笑風生中,我們十幾個人開懷暢飲,在這幫純樸熱情的老鄉面前,我們還有什麼放不開的呢?那晚,我們從20點喝到23點,5個喝酒的男人一氣把4瓶高度的鞏乃斯特曲幹完,張慶祿和我酩酊大醉,那夜,我們就睡在他家。
在許多次的來往和閒談中我終於知道,生活在這個“廣西村”的人們,日子過得還是挺滋潤的。張慶祿説,新疆農民是最好當的。我明白他的意思,新疆地廣人稀,這裏幾乎每户農民分到的耕地都超過了20畝,更重要的是這麼多的土地不愁耕作艱難,因為這裏的農業機械化水平較高,從翻地、播種,到施肥、噴藥,再到收穫,全部由機械操作完成,而且管理方便,產值也高。比如説張慶祿家有耕地20多畝,一年種一造甜菜,每畝收穫4-5噸,每噸收入約300元,年收入就達3萬多元。顧元明户和岑運英户每年都種植中藥材柴胡20-30畝,年收入也在3-4萬元左右。岑進軍主要是行醫,他運用祖傳祕方專治跌打駁骨等疑難雜症,據説在新源縣已小有名氣,並因此結識了不少當地體面人物。他家裏還種有玉米、大豆20多畝,年收入也在3萬元左右。

我曾經粗略地調查統計過,在伊犁定居的廣西人大約有100多户,主要集中在新源縣和鞏留縣,大部分是貴港、平南、桂平、蒙山、北流、容縣、陸川等地人。新源縣的北流籍人約有20多户,大都在20世紀六十年代來自廣西北流的白馬、六靖、沙垌、新豐、塘岸、民樂等鄉。而新源縣的北流籍人大部分又集中在新源鎮第八大隊,所以八大隊又被人稱為新疆的“廣西村”。我所接觸的農民特別是北流籍老鄉曾多次告訴我,在新疆當農民真的比在內地特別是比廣西舒服,這裏儘管每家每户擁有幾十畝土地,但全是機械化耕種收割,且一年種一造,一造即可吃用長達數年。如果僅僅是為了吃飽,那麼會養出許多超級懶漢的,實際上,種了一造田後無所事事可達數年之久的農民這裏還真不少。據説那些從南方來到新疆生活的人羣中有一句順口溜:當官要在南方,做田要在新疆。根據我的親眼所見和了解,那些早年從南方來到這裏目前已上了年紀的人,比如江浙、湖南、四川和兩廣人,就説廣西老鄉特別是北流老鄉吧,基本上每户的住房條件都很好,一般都有宅基地1-2畝,屋前屋後就是很大的庭院。當我問起他們是否願意再回南方時,他們搖搖頭説,南方太熱,那裏的氣候也早就不習慣了,回去要生病哩。2003年初春,我和他們談起了當時令人害怕的“非典”,口內幾乎所有的省、區、市都發生了,尤其以廣東、北京最為嚴重,廣西的疫情也不輕。我記得張慶祿他們很自豪地説,我們這兒不會有,這兒四季分明,空氣清新,怎麼可能有疫病呢?説得也是,當年全國就剩下新疆等兩三個非疫區。張慶祿有一次還對我説,在這裏過得很舒坦,這輩子就認這裏是家了。




也許,這個世界並不很大,只是一個家與另外一個家之間的距離;也許,這個世界真的很大,但我們只喜愛眼前生活的這片天空。(作者自評)

聽他們這樣説多了,品味着他們的滿足勁兒,我也漸漸地有了一種羨慕。他們在這裏生活了二十多年,就像一棵老樹,根根脈脈都紮在了這裏,喝這裏的水,汲這裏的養料,呼吸這裏的陽光和風,早就不能離開了。現在如果要他們離開,反而會對別處產生一種水土不服的感覺,就像一些南方人初到北方,或者一些北方人初到南方,可能就會有一種水土不服的感覺。他們已經習慣了這裏的生活,感到這裏才是真正的家,就算祖籍遠在遙遠的南方,但家的感覺卻還是在這裏,如果一旦要他們離開,還真有一種背井離鄉的難受,而三十多年前的那場背井離鄉早已淡淡隱去,惆悵不再。在這裏,只要他們努力下去,他們就能夠開創一片異於南方老家的基業。從這裏走出去的子孫,都將知道他們是這裏的老一輩,是這個村莊的老祖先。
多麼奇怪的感覺,回到祖籍地就是流浪,離開這個新窩子就是飄萍斷梗。這裏的天空才是家的天空,這裏的炊煙才是自家房頂冒出來的炊煙,這裏的村莊才是自己勞作起來覺着踏實的村莊。他們想象不出,離開了門前的雪山,離開了房子周圍的蘋果樹、櫻桃樹和白楊樹,還有哪裏比得上在這裏過得舒坦,還有哪裏比得上這裏更能稱得上家園?在他們這一輩,也許偶爾會在電視或者報紙上看見遙遠南方一個曾經熟悉的地名,會偶爾有人提起這個地名,但是那畢竟只是偶爾罷了,天天面對的還是眼前這方碧藍祥和多於陰霾狂風的天空,還是前前後後散發着自己氣味和體温的院子,心裏就踏實得啥也不願意想了。儘管昔日那個被父輩強化了多少次宗族觀念的遙遠的家園也許還留在心底,但是新家園的美麗宜人快樂和順早已把過去的觀念層面嚴嚴覆蓋了,現實的温馨富足佔據了他們的內心,他們就在這種温馨富足裏栽種那些美麗的花兒,苦心孤詣地營造着自己的美麗家園。
當然,要想讓一個家真真切切地安下來,他們還需要做很多事情,還要付出很多的心血,還要直視許多次的磨難,還要面對許多次的豐收和歉收。他們也知道生活的多樣性,猶如當初他們鍾情於這兒,他們也理解身邊的某些人的選擇,甚至他們並不反對具備了某種心性的兒女到南方發展。比如有幾位老鄉的兒女大學畢業後就到了特區發展。他們知道選擇並沒有錯,一如他們過去的選擇造就了今天的美麗家園。
今年的雨季前夕,我們又去八大隊探訪他們。到達八大隊的第二天早上,天空下起了綿綿細雨。那些天氣温也在2-7度之間,挺冷的。本來,按照常理,我們應該先去妻子的堂哥家。但在這裏,他們的熱情全把我們的計劃打亂了。最後是堂哥、堂嫂差點兒跟他們吵起來,才好不容易得到他們的同意,這一晚吃飯才輪上份。在妻子記憶中,13年前年邁的大伯父是很疼她們幾姐弟的,儘管大伯父一家生活過得很困難,卻總也不忘儘量送點吃的穿的給幾個侄子女。大伯父讀過黃埔軍校,會英語,妻子讀國中時,大伯父一來到馬場便教侄女學英語。13年前,妻子懷揣父母東借西賒好不容易才湊齊的學費去南方求學,來堂哥家辭行,其時大伯父已卧病在牀,堂哥靠借債度日,因此當時他也沒有太多的高興勁兒。堂哥憶及往事,感到很對不起堂妹,説是當時無力資助她上學,今天請妹妹原諒。妻子也動了感情,説過去你家確實難着呢,現在看到你們家過得挺好,房子也漂亮,我和樑曉陽都感到高興。席間,堂哥給了她和小伊麗一個“紅包”,説多少就算大哥大嫂的一點心意吧,我們希望妹妹闔家幸福。我也受了感動,想想這人生誰都挺不容易,人啊,大多數都會有一點兒親情的吧,倘若有條件,當年誰又願意讓親人失去希望?
那天,我們還原定去那拉提草原所在地那拉提鎮看望一位親戚,順便進草原去玩玩,但小雨一直愛停不停的,耽誤了我們的行程。中午在岑運英家吃過飯,我便動員妻子和岳父母他們走。可張興祿他們一幫廣西老鄉説什麼都不願意,非要我們再住一夜不可,説是多年才見一回,太難得了。看到我堅決要走,他們也急了,生氣道,那你是不準備再來這兒啦?這一嗔怪,我還真不敢走了。下雨天留客,盛情難卻,那就只好再住一夜。
下午15點,岑進軍兩口子來叫我們去他們家吃中午飯。這個時間吃中午飯,在當地已算是遲了點兒,岳母笑着説,肯定是他們兩口子弄了很多菜,等到這個時候才吃飯。我對岑進軍他們説,不要弄太複雜了,其實這兩天在你們這兒一家挨一家不停地吃,還沒有消化哩。餐桌上進軍的老伴李秀芳總是叫我們多吃,她習慣用一句哈薩克語“哈馬斯(全部)”,“多吃菜多吃菜,哈馬斯吃完!”陪我們一同去的顧元明叔叔説,別忙別忙,還有我家哩,今天晚上一定要過去。我笑着對妻子説,這兩三天真是吃大户了。妻子的義母何玉瑩大聲對我説,不要忙着走,我們孃兒倆好不容易才見面,你起碼要住一個禮拜,陪着明月,我還有很多話要跟她説哩。

岑進軍家有一個佔地2畝多的庭院,院裏是一棟只建起一層高的紅磚平房,院裏有蘋果樹、棗樹、櫻桃樹和梨樹等,還有菜園。自己家還養有數十隻雞,十幾只鴨,頗具自給自足的實力。他家裏種的養的都不外售,客人親人來了就宰雞殺鴨,採摘自家的青菜招待。我記起昨晚去岑運英家時,聽岑運英説,他家院子裏種的韭菜吃不完就外賣,今年開春已賣一茬給菜販,每公斤1。4元,淨賺了2000多元。我算了一下,一年一般可以賣出六茬,就是12000元。這裏的韭菜護理簡單,基本上澆水就長,成本很低,而且種出的韭菜葉子比南方的肥大鮮綠,味甜帶香,吃之上癮。想起昨晚我們圍坐着餐桌飲酒的情景,真有點兒像杜甫説的“夜雨剪春韭,新炊間黃粱”。清新樸實之至。這詩裏有一股特殊的香味。這香味是家常的,所以沒有隔閡。這香味飄溢了千年,還是一樣的温暖。一般的人,是沒有福氣吃遍大江南北的吧?
但是他們是不會理會這些詩句的,他們只管喝自己的酒。酒菜多的時候,他們就聚着喝,菜少的時候他們就一家子斟着喝,甚至自己一人在家獨酌。酒水有時候是好酒、名酒,有時候則是普通酒水。在張慶祿和岑運英家裏我多次喝過伊力特曲、鞏乃斯大麴和新源老窖,在岑進軍家,我們開懷暢飲的是伊犁另一種名酒肖爾布拉克特曲,品嚐着他們家自養自做的清燉老洋鴨湯,還有他家菜園裏種的小白菜、韭菜、四季葱等,暢説家常。喝酒吃菜間,抬頭即可看見對面白雪皚皚的天山雪峯,山腰上是箭頭一樣直指天空的雲杉林,山風清涼,風景如畫,酒酣耳熱,其樂融融,有一種閲盡人間春色不知歸的陶醉感。

多少次了,我們走進八大隊,其實就是離開一個家(老馬場)走進另外一個家,而離開八大隊,其實也是離開一個家走進另外一個家。在家與家之間來來回回,其實就是替妻子演繹着那份昨天仍在的温馨。咋忘得了呢,這裏曾經也是她的一個家,一個本來打算一輩子住着不走的家,如果她家不搬走,可能現在也是我的一個家,卻終歸逃不掉新疆人把家稱為房子的命運——又一次把曾經多麼清貧多麼温暖的家搬走了。走是走了,卻又總是忘不掉,咋忘得了呢,這裏本來就是一個家,一個自己喜歡,也有這麼多父親母親兄弟姐妹一樣的人們,這是一個家能夠良好地生存下去的環境,也是一個家心靈裏最渴望最有力的依靠,有了這種環境,一個家遇上啥困難都不會感到驚慌,不會感到絕望,它知道這種環境會幫它走出一切。一個家就在這樣的環境裏健康地生存下去,這家裏的人也會因為這樣的生存環境而把這家稱為永遠的家。
這些年,我們走進八大隊,又離開八大隊,在老馬場與八大隊之間來回行走,一種家的感覺始終在空氣中來回盪漾着。我們沿着那條泥路來回行走,在這個家與那個家之間來回行走。我們感動於小伊麗在路上蹦跳時的歡欣和天真,她是我們的小天使,是我們最大的快樂,我們一直想為她尋找一個更加美好的家園。也許,這個世界並不很大,只是一個家與另外一個家之間的距離;也許,這個世界真的很大,但我們只喜愛眼前生活的這片天空。天空很遼闊,總是湛藍一片,棉絲一樣的白雲在銀亮的雪峯頂上悠悠地飄。在這樣坦蕩遼闊的天空下,不知道為啥,我總是很容易產生一種對遠方的思念,具體想想,卻又不知道我思念的是誰。這可是在南方時從來沒有過的。我思念的是誰,我思念的是誰啊。




也許,這個世界並不很大,只是一個家與另外一個家之間的距離;也許,這個世界真的很大,但我們只喜愛眼前生活的這片天空。(作者自評)

我喜歡早春天空那一片鮮豔的晚霞,它總把八大隊遠處帶雪的山樑染成暗紅色,又慢慢地濡染到村中的楊樹榆樹梢頂,將其染得金黃通透,而霧氣也正在逐漸消散,形成雲朵一朵一朵地往天上飛,使八大隊及其附近的山水、樹木、居屋、田野變幻無窮,整個村子蒙上了一層濃濃的油畫色彩。因為晚霞,我們的身影也一片温暖,一片温馨。高高的白楊夾峙的土路兩邊,麥苗已高及小腿了,鮮綠一片,“過春風十里,盡薺麥青青”,這是一片如畫的田疇,永遠的家園。

我站在北方天空下,
任晚風吹亂我頭髮,
望着那映紅天邊的晚霞,
我想那是天使的家。

我站在北方天空下,
思念的你遠在天涯,
不知道這個世界到底有多大,
但這裏是我們——永遠的家。
(刀郎:《北方天空下》)



也許,這個世界並不很大,只是一個家與另外一個家之間的距離;也許,這個世界真的很大,但我們只喜愛眼前生活的這片天空。(作者自評)

5月,一輛三輪車改裝成的搭客車載着我們走在新源縣城郊的鄉村道路上,前方是一眼望不到盡頭的花開滿地牛羊湧動的蒼翠草原。正值傍晚,有沁涼的晚風徐徐吹來,我聞到了花草的芬芳和泥土的鮮腥。遠方若隱若現的雪山和被晚霞染得紅一抹橙一抹斑斕的天際,有氈房星星點點散佈其上,只看得見輪廓的民居錯落在沐浴着橙紅霞光的林子中。
我們要去的地方就是早年一幫廣西老鄉遷去的十月公社(今天的新源鎮西南)第八大隊。天山腳下,白雪茫茫,田疇廣闊,阡陌縱橫,高高的白楊排成行,一座座紅磚樓房或者黃泥土屋隱藏其間。據説,在20世紀60年代,這裏還是一片荒涼。70年代初,岳父母一家和八位廣西老鄉被分到了八大隊居住,妻子從此離開了哈薩一大隊,離開了那三間老房子。同時獲得安排的還有一些來自其他省市的農民,他們一起成為了八大隊的第一批墾荒者。
然而,剛剛盼來的穩定很快就被一場風暴破壞了。為了逃避“鬥批改造反派”的迫害,岳母帶着兒女東躲西藏,常常是飢一餐飽一頓。而岳父滿以為逃避口內的艱難在大西北就可以過得平安一點了,卻意想不到中國雖大,風浪也可以波及每個角落。當時只因為他在生產隊裏做飯比較好吃,手腳麻利些,就被一些好像可以連飯都不用吃的人劃成了“敵特的後勤部長”,被“革命羣眾”用磚頭和帶釘子的木板打得昏死幾次。受着動亂迫害而顛沛流離的岳父母根本無法照顧年幼的兒女,幸得這些善良義氣的廣西老鄉給了他們童年無盡的關愛,這也算是他們對我岳母以前曾給他們幫忙的一種回報吧。妻子一家曾在八大隊這裏生活了6年。現在顧元明一家住的地方,就是當年妻子一家住過的老屋,不過現在顧元明已把它翻修一新,大部分老房子已拆掉新建,老屋早已蕩然無影。
妻子回憶説,由於父親被安排在馬場三隊勞動,母親和我們在縣城近郊的十月公社八大隊安家,父母兩人工作地點相距上百公里,交通又非常落後,幾乎都是坐馬車,一家人相聚的日子很少,平常都是母親帶着三個孩子在地裏勞作。在那個年代,一個婦女帶着三個孩子過日子真難哪,遇到大人或是孩子生病什麼的,全靠母親的那些熱心老鄉了,特別是來自廣西蒙山縣的張慶祿、何玉瑩夫婦、來自廣西北流縣清灣鄉的李源楊敏夫婦、來自廣西北流縣新豐鄉(現在的北流市沙垌鎮)丹花村的岑進軍和他的小弟岑進榮,以及後來來自廣西北流縣六靖鄉龍灣村的顧元明,都曾數次在我們病急或有其它急事時,二話不説頂着烈日或者大風大雨給予及時的幫忙,完全是一種親人般的關愛。還有一些老鄉,也在我們姐弟幾個的童年時代給予了許多的關懷照護。特別是張慶祿夫婦、李源和岑進軍更是把我當作自己的女兒樣看待,每次家裏做了好吃的都要送一碗過來或是把我接去。他們的孩子都叫我姐。
隨着時間流逝,我們一天天長大,父母那輩人在艱難日子裏建立起來的那份同甘苦共患難,肝膽相照的兄弟姐妹情,已經延續到我們的後代並且將繼續傳下去,現在八大隊的鄉里鄉親們就一直有着如同手足的情誼。
不久,小弟光強出生了,一個清貧的家裏就有了三個嗷嗷待哺的兒女,生活的艱辛可想而知。這時候的張光旭雖然才長到三歲多,但是平常的日子極缺油水,使得平常活潑好動又正在長身體的他,奇大的胃口已經開始表露了,飯量常常是不夠的,豈止不夠,簡直就是太缺。曾經有一次,光旭跟鄰居家的小孩玩耍,小孩是個男孩子,年齡和光旭差不多大,手裏拿着半塊剛出籠不久的饃饃,光旭看着他手中晃動的饃饃,眼饞極了,小男駭很友好的伸過饃饃,允許光旭只吃一小口,光旭吞吞口水,看準了饃饃一口咬過去,一口就咬掉了半邊,小男孩大叫一聲,他不僅僅是因為光旭咬得太大口了,還因為咬到了他的手指頭。光旭鬆鬆嘴,小男孩趕快抽出手指,光旭咀嚼着這一口難得的白麪饃饃,心滿意足的吸吸鼻涕,看看夥伴想哭想哭的嘴臉,又看看被自己咬紅了的手指,傻傻的,小男孩一邊責怪光旭咬多了他的饃饃,一邊深怕光旭把剩下的那點也給吃了,就一下子全塞進了自己的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