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是一江湖

你來到洛陽，期望青衣長劍，良駒烈酒，做一個笑泯恩仇的江湖人。於是獨上西樓，聽昨夜風雨，看今朝杏花，閒來攬琴舟中，點一隻金猊，青煙裊裊，琴聲幽幽，風雨蕭蕭，或是懲惡揚善，佑民平安，用劍花斬盡世間黑暗，你只想做個江湖人。
你期望自己生存於大宋的亂世，南宋也好，北宋也罷，一樣都是風雨飄搖的朝代埋葬在極度奢靡的歌舞生平中如痴如醉。於是狼煙四起，哀鴻遍野，你在一句“為國為民”的古訓中安慰一整個如洛陽飛絮般的君國，你只想做個江湖人。
你希望愛上一個慧黠沉靜的女子，垂楊繫馬，一起浪跡天涯，這是所有江湖人綢繆已久的夢啊！執手紅顏，過神仙眷侶的生活，與子偕老。等到長劍已鏽跡斑斑，等到鬢角已塵雪如霜，你在用紅泥火爐醅新酒的時候，你依舊會想起曾經那麼年少輕狂、意氣風發的自己。那時的你，只想做個江湖人。
可是，你卻又發現，一整個洛陽的奢靡與喧囂埋葬在陰鬱纏綿不休的雨中，你甚至找不到你祖先曾經那麼輝煌的足跡，只是在縹緲煙雨的聽雨樓中找到他曾經握過的玉杯，那晶瑩剔透的杯上還沾滿昨夜血色的鴆毒。你醉心於他的詩酒人生。而不同的是，你手中多了一把長長的青銅劍。你只想做個江湖人。
然而，事實並非你所想象。你一直喜歡看洛陽的揚花和飛鳥，讓粉色的揚花覆蓋住你清秀冷俊的臉頰，你把鳥兒的飛翔姿態當做洛陽紙醉金迷的歌舞，甚至把它們悲哀的嘶鳴當作世間唯一干淨的琴聲。可是當你手握杯酒，倚樓望月的時候，你才知道，一杯酒不足以銷盡人生所有憂愁，一柄劍不足以斬盡世間所有黑暗。可是你依舊會擦亮手中的冷劍，讓它發出如月光般的寒光，你説，我只想做個江湖人。
就在你以為自己已然是個江湖人的時候，你竟然失望地發現，你奔向的卻是一條不歸路。有一條深深的懸崖橫在眼前，而細細的獨木難以銜接現實與未來的路。你無法回頭，於是策馬揚鞭和千軍萬馬一起向着獨木奔去。不斷有人在你身邊沉沉落下，而你，也像極了你那夢裏不知身是客的祖先一樣，像是末世裏最後一隻翩翩的銀蝶，墜向懸崖的最深處。你望着漫天飄逸的雪花輕輕呢喃，我只想做個江湖人。
你更悲哀地發現，原來江湖並不是你所想象的水草肥美，落英繽紛，它是一片覆蓋着深深淺淺的大雪的茫然的荒原。你完全不知道那雪的下面埋藏有多少殺機和黑暗。你絕望地抬頭仰望灰沉的天空飄落的一羣曼妙飛舞的銀蝶，雙眸含淚。你只能一次又一次握緊手中的冷劍讓自己安靜下來。你只想做個江湖人。
就在你以為自己會被荒原大雪埋葬的時候，你突然感覺到，有一絲淡淡的温暖從身邊昏死過去的同類身上傳來。然後你看見有更多的同類擦亮手中的利劍支撐着站了起來意欲最後一搏。他們的眼中滿懷希冀的亮光，重新點燃了你心中死寂的沉灰。於是，你倚劍指天，豪情直衝九霄外。你眼中微微一熱：這羣江湖人啊！
你重策良駒，重拾利劍，和他們一起朝着你嚮往的地方努力地奔去。西北望，射天狼，收拾你的一片舊山河。你只想做個江湖人。
別是一江湖。
你説。
※本文作者：緞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