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瑪

卓瑪，藏語意思為美麗的月亮。在藏族女性中，叫卓瑪的女人千千萬萬，其中有臉如喜瑪拉雅山一般蒼涼老的老太太，也有如一輪彎月那麼皎潔的大姑娘。我所認識的卓瑪即是後者。

我是在一家夜總會的大眾舞廳認識她的。每到週末，我們幾個老鄉約在一起就到這家舞廳去跳舞。只所以常到這家舞廳去，是因為在這裏消費的幾乎都是打工族，10元一杯茶就可以賴到後半夜。既放鬆了心情又鍛鍊了身體，何樂而不為！也許是消費者檔次比較低下的緣故吧，陪舞小姐也相應年長，身材也不是那麼苗條，惟有卓瑪卓爾不羣。我一邊品茗，一邊透過閃爍的五彩燈光打量琢磨着。她有端莊的身材，高挑的雙腿，微黑的方圓臉透着藏族女子特有的純真，傲慢的胸部散發出濃郁的青春氣息。打眼一看就是藏族女子，卻沒有藏族女子的着裝打扮（她總是穿一身白色運動服或牛仔服），細看，甚至沒有藏族女子常見的高顴骨。憑我在藏多年的觀察和感受，斷定她是西藏周邊藏區人，比如川西北、甘南、青海、滇藏一帶。
她邀請我跳過幾曲舞之後，給我茶杯添水，就在這時，我發現她的左手腕上爬了好多蟲子，再仔細一看，不是，是刀痕，大概估摸了一下，足有二、三十條。我當時心裏就咯噔了一下。我深信由於我的驚詫，表情多少有些失態，同時又深信，她肯定沒有察覺。
開始是為了放鬆而去跳舞，其後是為了跳舞而去看卓瑪，到最後純粹是為了卓瑪而去跳舞。我隱隱感覺到那每一個刀痕的背後都有一個悽婉的故事。為了挖出她的故事，我經常為她買飲料、裝煙等，有時候也不免投入一些感情，説一些關懷體己的話。但是，直到最後還是沒有得到關於刀痕的答案。只是透露了一點零星的信息。僅説她是康巴女子，今年22歲，來此地已3年有餘。姊妹四個，她是老大，沒有念過一天書，但會説漢藏雙語，文字僅能認識人民幣和手機號碼。至於手腕上刀痕的來由，她只説是為了愛也為了恨。我暗想，一個沒有文化，又涉世不深的鄉下女子難道也有如此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嗎？
她們一般是晚上陪舞，白天瘋玩。打麻將，鬥地主，喝酒，聽歌。那是一個週末的下午，她沒有活動，叫我過去和她鬥地主。結果她輸了，讓我請客。我慷慨解囊，買了一些啤酒和小吃。她二話不説，打開一聽就古都都灌了下去，好象酒癮發作了似的。她説，她最多一次能喝一件拉薩啤酒。天呀，一件24聽啊，倒出來可是要盛一桶的呀。不大工夫10聽啤酒喝了個精光。這時，她似乎有些興奮。從一個皮箱裏翻出來一疊照片，讓我一一過目。當我看到一張中年婦女與她的合影時，她嘴角露出驕傲的微笑。她説，那是她母親。接着，便滔滔不絕地數説她母親如何年輕漂亮，又如何能歌善舞，又如何地愛她。有一次，她和母親進城，熟人問她母親，你怎麼還有這麼大的一個妹子啊！她母親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而她卻傷心地哭了。從那以後，她覺得自己老了。也是從那以後，她決定走出大山，去追逐青春的腳步。我問，那你覺得自己為什麼過早顯老呢？她説，都是愛情惹的禍。正在此時，我從那一沓照片當中翻出了一張她和一位藏族小夥子的合影。這小夥子看上去英俊灑脱，氣質不凡。我問，這是誰呀，她不回答我的問題，卻拿刀片在他的胸口和下身隱私處挖了個洞。然後，又在那兩個洞口處深情地吻了吻。而且在深吻的一剎那，晶亮的淚水也滾出了眼眶。從這次以後，我就再也沒有去過這家舞廳，因為，我再也沒有勇氣去追問她的悽慘故事了。但是，我總忘不了卓瑪，更準確地説，忘不了爬滿左手腕上的蟲子似的刀痕。
※本文作者：扎西得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