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天，碧空如洗，望去高遠又明亮。激情四射的豔陽不遺餘力地釋放熾熱的温度，所有熱愛生活的人都在它獨特魅力的感召下，懷揣美好的宿願，熱火朝天勞碌奔行。從他們紛沓的足音裏，感知他們醖釀已久的理想之歌，即將唱響，而我的理想之歌卻乾澀暗啞，聲色不再圓潤飽滿。
為了改變生存現狀，我像秒針一樣執著地旋轉飛奔，但是夢寐以求的期翼，並沒有因為我的努力而格外青睞於我。相反，這段日子大概平生所有不幸的災難都像事先商量好，它們選擇最佳時機，出其不意傾巢行動，接踵而來。工作屢屢失意落寞，痼疾長期纏綿廝守，生活瑣事前仆後繼般的牽絆，統統挑畔着蜂擁而上，張牙舞爪追隨在前後左右，令我應接不暇，無招架之力。我像一隻無頭的蒼蠅，處處碰壁，頭破血流之後，遂產生逃避現實的念頭。不可救藥的是我更像戰場上臨陣脱逃的土兵，投降了卻偏要為自己編織一個美麗的藉口，心安理得坦然亮出宿命的招牌。
我頹廢地蜷縮在沙發裏，一杯慰藉的熱水也沒有。當無聊默數自己微弱的呼吸和疲憊的心跳時，電話驟然響起，心不在焉握在手裏，是父親打來的。我從混沌的狀態中甦醒，例行公事一樣，搶白敷衍：“不用擔心！我挺好的！一切都好！”父親在電話那頭不言語，在確認我口是心非爆豆般嘣出無數個“好”以後，疑慮重重地扔給我一句：“五一放假回家吧，山菜長出來了。”
放下電話，驟然間像有一桶發酵的老陳醋從頭到腳傾注澆下來。鼻子酸酸的，心也浸泡得酸酸的。父親難道僅是為了讓我回去採山菜嗎？委婉的語氣，毫無疑問傳遞濃濃的關愛信息，父親想我了！是啊，還有父親和家鄉可以接納我，可以容留我，可以為我療傷。
行走在鄉村阡陌小路，脱離城市的浮華與喧囂，身心輕爽，視野開闊。一切的景物都是那麼美好、和諧。純樸寧靜的村莊在縷縷曖陽的照耀下，是那麼素雅，那麼舒緩，那麼祥和。幾溜白色鐵皮房蓋泛着耀眼水樣的波光，像若隱若現的河流穿行在黑色的土地上，深情地流淌。空氣中飄蕩着五月青草凝重的芳香，幾隻鴨子搖擺笨拙的身姿，很有風度地站成一排，好像歡迎我的歸來。很想對着蒼茫遼遠的大地，振臂高唱一曲，但這種意念縹緲不定，像浮雲，片刻就夭折了，迅速遠遁腦際。
遠遠看見父親搭着眼罩，逆光衝着我望來，像一棵寒冬的青松，頑強且挺撥，讓人心生敬畏。
父親看到愁眉苦臉，垂頭喪氣的我，現出詫異的神情，以前那個陽光活潑的我蕩然無存。他沒有問詢為什麼，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第二天早晨起牀，父親説：“你最喜歡採山菜，到山裏走走吧。”
我機械跟隨父親來到山裏。因近幾年過度砍伐開採，能維持原貌的生態林地少之又少。以前隨處可見的各種山菜，現在卻很難搜尋到蹤跡。偶爾看見空曠林間散佈着幾簇零星的山菜，它們在和風吹拂下，隨意舒展腰身，前仰後合地哼唱，嬉笑舞動着不算豐滿的葉片，毫不掩飾它們的喜怒哀樂，愜意非常。旁邊有一處泉眼，泉水不知疲倦汩汩流淌。或許因為汲取泉水豐沛的潤澤，周圍的草木豐美肥厚，葱蘢成蔭，別處幽暗灰白稍顯遜色。我只是依據顏色深淺程度，表面主觀臆斷草木的幸福與否。但這並不妨礙它們快樂地生長，依然朝氣蓬勃，自成一體，自我陶醉。
山勢漸陡，父親略顯肥胖的身體，爬起山難免吃力，全身大幅度躬腰，身子前傾。即便這樣，我還是跟不上父親有力穩健的步伐，氣喘吁吁坐在石頭上歇息。低頭時看到這樣一幕：腳下有一蓬蓬綠葉連蔭的蒲公英，碧綠的葉子虔誠地貼伏地面，鵝黃的小花燦爛地絢着。這朵剛出場，那朵已謝幕，一切都順理成章，各露風采，各盡其才。我為之痴迷神往，驀然滋生一種安於現狀，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像自然界中的這些草木，自怨自艾，自生自滅。儘管豪言壯語還在耳畔真切迴旋，輝煌遠大的抱負還在心頭駐足流連忘返。
父親彷彿觸摸到我悽悽迷迷的內心世界，他點燃一根煙，自顧眺望更遠些的地方。父親意味深長的目光牽着我的視線停留在一片綠意芳菲的前方。那長着一叢叢普通的山菜，它們亭亭玉立，像一位位曼妙的綠袖女子，優雅地伸出輕盈的葉子熱情地招呼，青春活力張揚得精彩分呈。它們有幸得到日浸月潤，汲取天地的精華得以生機盎然。真的很奇怪，山菜像被施了魔法，在我眼前虛幻搖曳起來，熠熠生輝，彰顯着柔弱的靈動的生命頑強不屈。如此單薄稚嫩的植物，為什麼有如此勢不可擋的激情與活力？肉身之體的懈怠，思想的矇昧和困惑，往往不及它們豐富且直觀的傳情達意。父親用鷹隼一樣鋭利的目光捉住我逃離的眼神，循循善誘道：“孩子，你看，這山菜叫明葉菜……”我當然知曉，對於從小在山邊長大的我，過於熟悉每一片葉子的形態，每一顆花期的來臨，甚至洞透每條葉脈的走勢，就像稔知自身的每一個器官。明葉菜，名副其實，通體顏色翠綠明朗，鮮亮。莖四稜，葉子狹長，葉面翠色慾滴，葉子的背面顏色深淺不一，好像拙劣偷懶的粉刷工貪圖一時完工之快而遺露了淺淡的部分。採摘回家後，投放到沸水裏打個滾撈出來，本是碧綠的顏色會越發奇綠無比。拌上各種調料，味道鮮嫩爽口，色香味俱全，微微的苦，暗暗的的甜，温温的香，綿潤而長久地瀰漫口腔，遲鈍的味蕾從舌尖到舌根洶湧地傳輸着能讓每根神經激靈活躍的快感，這是任何美味珍饈所無法比擬的。
父親教我把明葉菜在莖的中部攔腰掐斷，我覺得有些殘忍。乳白色的汁液從折斷處不慌不忙溢出，粘液沾染手指，用嘴吸吮瑩白的汁液，味道咋舌奇苦無比。不一會，濕潤晶瑩的汁液被風吹乾，一處對它來説不算致命卻也是令人警醒的疤痕赫然留存。底部的葉子蔫蔫的，我以為它會藉機癱倒，一蹶不振，可過了幾分鐘，殘存的莖葉像人一樣調整好情緒，抖抖腰身，再次起程，傲然挺立，一往情深地仰望陽光，心無旁騖地生長。颯颯風吟中，我甚至諦聽了它心靈深處依然堅韌地迴響快樂的歌聲。
父親説：“過幾天你再來看，它有什麼變化。”
雨霽後豔陽高照再來觀之，滿目的墨綠，接近青松的綠，一種雍容華貴的顏色。不可思議的是，在疤痕處簇擁着數片新生的葉子，密集的葉子比原來的更加豐滿，光鮮，惹人喜愛。莖杆憋發得越發粗壯結實，疤痕若不細心所尋，早已探不到。那一瞬，我不得不折服明葉菜對生長環境變化的超常適應能力，可對於有思想的人，挫折困難面前，卻偏不及這細弱頑強的植物！驚歎之餘，明葉菜所爆發出寵辱不驚的姿態，不以物喜，不以已悲的信念，激勵我喚醒沉睡的記憶，撿拾起遺忘已久的一句名言，是散文家林希所説：“生命正是要在最困難的境遇中發現自己，認識自己，從而才難錘鍊自己，最後完善自己，昇華自己！”
夕陽西下，鳥兒投林，春風唱晚。蜿蜒曲折的山中小徑走來一老一少，我與父親滿載而歸。父親鏗鏘有力地唱起《國際歌》，“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創造人類的幸福，全靠我們自己……”隨後，我也扯開禁錮已久的歌喉，於是嘹亮、高亢、自信的歌聲，迴盪在五月的大地，肆意地拋向九霄雲外！
五月的天，碧空如洗，望去高遠又明亮。激情四射的豔陽不遺餘力地釋放熾熱的温度，所有熱愛生活的人都在它獨特魅力的感召下，懷揣美好的宿願，熱火朝天勞碌奔行。從他們紛沓的足音裏，感知他們醖釀已久的理想之歌，即將唱響，而我的理想之歌卻乾澀暗啞，聲色不再圓潤飽滿。
為了改變生存現狀，我像秒針一樣執著地旋轉飛奔，但是夢寐以求的期翼，並沒有因為我的努力而格外青睞於我。相反，這段日子大概平生所有不幸的災難都像事先商量好，它們選擇最佳時機，出其不意傾巢行動，接踵而來。工作屢屢失意落寞，痼疾長期纏綿廝守，生活瑣事前仆後繼般的牽絆，統統挑畔着蜂擁而上，張牙舞爪追隨在前後左右，令我應接不暇，無招架之力。我像一隻無頭的蒼蠅，處處碰壁，頭破血流之後，遂產生逃避現實的念頭。不可救藥的是我更像戰場上臨陣脱逃的土兵，投降了卻偏要為自己編織一個美麗的藉口，心安理得坦然亮出宿命的招牌。
我頹廢地蜷縮在沙發裏，一杯慰藉的熱水也沒有。當無聊默數自己微弱的呼吸和疲憊的心跳時，電話驟然響起，心不在焉握在手裏，是父親打來的。我從混沌的狀態中甦醒，例行公事一樣，搶白敷衍：“不用擔心！我挺好的！一切都好！”父親在電話那頭不言語，在確認我口是心非爆豆般嘣出無數個“好”以後，疑慮重重地扔給我一句：“五一放假回家吧，山菜長出來了。”
放下電話，驟然間像有一桶發酵的老陳醋從頭到腳傾注澆下來。鼻子酸酸的，心也浸泡得酸酸的。父親難道僅是為了讓我回去採山菜嗎？委婉的語氣，毫無疑問傳遞濃濃的關愛信息，父親想我了！是啊，還有父親和家鄉可以接納我，可以容留我，可以為我療傷。
行走在鄉村阡陌小路，脱離城市的浮華與喧囂，身心輕爽，視野開闊。一切的景物都是那麼美好、和諧。純樸寧靜的村莊在縷縷曖陽的照耀下，是那麼素雅，那麼舒緩，那麼祥和。幾溜白色鐵皮房蓋泛着耀眼水樣的波光，像若隱若現的河流穿行在黑色的土地上，深情地流淌。空氣中飄蕩着五月青草凝重的芳香，幾隻鴨子搖擺笨拙的身姿，很有風度地站成一排，好像歡迎我的歸來。很想對着蒼茫遼遠的大地，振臂高唱一曲，但這種意念縹緲不定，像浮雲，片刻就夭折了，迅速遠遁腦際。
遠遠看見父親搭着眼罩，逆光衝着我望來，像一棵寒冬的青松，頑強且挺撥，讓人心生敬畏。
父親看到愁眉苦臉，垂頭喪氣的我，現出詫異的神情，以前那個陽光活潑的我蕩然無存。他沒有問詢為什麼，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第二天早晨起牀，父親説：“你最喜歡採山菜，到山裏走走吧。”
我機械跟隨父親來到山裏。因近幾年過度砍伐開採，能維持原貌的生態林地少之又少。以前隨處可見的各種山菜，現在卻很難搜尋到蹤跡。偶爾看見空曠林間散佈着幾簇零星的山菜，它們在和風吹拂下，隨意舒展腰身，前仰後合地哼唱，嬉笑舞動着不算豐滿的葉片，毫不掩飾它們的喜怒哀樂，愜意非常。旁邊有一處泉眼，泉水不知疲倦汩汩流淌。或許因為汲取泉水豐沛的潤澤，周圍的草木豐美肥厚，葱蘢成蔭，別處幽暗灰白稍顯遜色。我只是依據顏色深淺程度，表面主觀臆斷草木的幸福與否。但這並不妨礙它們快樂地生長，依然朝氣蓬勃，自成一體，自我陶醉。
山勢漸陡，父親略顯肥胖的身體，爬起山難免吃力，全身大幅度躬腰，身子前傾。即便這樣，我還是跟不上父親有力穩健的步伐，氣喘吁吁坐在石頭上歇息。低頭時看到這樣一幕：腳下有一蓬蓬綠葉連蔭的蒲公英，碧綠的葉子虔誠地貼伏地面，鵝黃的小花燦爛地絢着。這朵剛出場，那朵已謝幕，一切都順理成章，各露風采，各盡其才。我為之痴迷神往，驀然滋生一種安於現狀，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像自然界中的這些草木，自怨自艾，自生自滅。儘管豪言壯語還在耳畔真切迴旋，輝煌遠大的抱負還在心頭駐足流連忘返。
學問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