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徐行
那年離開家當兵的時候，家人害怕離別時的哭痛，一個也沒送我。我年少輕狂着呢！不曉得分離的憂傷，只穿過火車的車窗，看天台上斜掛的月亮，那月亮是淡淡的淺黃。已經進入了冬季，還沒有結冰，卻已經有了分外的寒冷，我呼出的空氣，一串串霧蒙了車窗。
十幾年過去了，我長出一臉粗獷的鬍鬚，幸而每日剃刮，不然別人一定以為我故鄉的關雲長復活了。其實離去的永遠離去，怎麼也不可能復活。十幾年來的斗轉星移、物是人非，如同當年坐着的火車，載着當年的我駛向遙不可知未來，卻將思念、
少年、親情，等等拋給無涯的時光的深淵了，那黑洞吞噬了的東西，只留給好萊塢的電影大量們做暢想的材料。而對於我，當再次坐上相同的列車，奔向十餘年出發的地方，雖有着一樣淡黃的月亮照着，可我已經摸得着滿臉的胡茬了，這是歲月的饋贈啊！而且心情也不比不得十餘年前的豪壯，那時寒冷的月光下，自己在心裏發誓：一定要出人頭地，成就一翻事業，連月亮也笑着，而如今則唯希望自己安靜、安然地生活，安於做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離受着無比珍貴的生命，體會着一切感受，只這樣就心滿意足了。月亮仍笑着。
月亮笑着，一笑便笑了千古，一笑便故事成堆，一笑便
詩詞翻滾，一笑便時事感傷……
伴着“秦時明月漢時關”，我和戰友們曾在邊境凝視哨樓上的月光，我想那持槍站立的肖像定被月亮剪影，贈送給了母親的思念。母親只知剪影卻不知邊疆那“煙籠寒水月籠沙”的朦朧。
孤獨、寂靜的時候，我們賞月，那時我們才有時間，才能體會“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的悠遠；才能體會“月上柳稍頭，人約
黃昏後”的精緻。
而在激烈競爭，難得片刻安寧的今天，曾經創造千古
傳説的月亮被粉碎，人們剝去了月亮終極的外衣，一批一批無聊的科學家，藉助於鋼鐵、石頭、鏡片的組合，讓兒童知道了月亮仙子其實一臉“雀斑”-------到處是環形山。
更有甚者，阿姆斯特朗穿着沉重的太空服，一雙滑稽的腳踏上了月亮的表面，踏起了一點塵土，也踏碎了人們千年的神話。
從此，嫦娥死了，吳剛死了，桂花樹沒了，玉兔也沒了，只剩公理公式。孩子們的童年迅速地癟了下去，他們只能聽奧特曼了、看蠟筆小新了。
公理、公式成倍增長的今天，“明月幾時有”的蘇東坡不在；“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的張若虛又安在？
在城裏生活的日子，天台上的月光遠遠地被列車
行駛隨意地拋在腦後，雨後春筍般的高樓擋住了月光。城市的廢氣遮住了月亮，我們平日裏忙，沒時間管她，晚上的時候，也多數進了飯店，進了舞廳，那閃爍的霓虹燈取代了月亮。
我踏上了開車，在今夜向離開多年的故鄉駛去，天冷，快過春節了，茫茫戈壁遼闊的原野上，車窗外斜斜掛着淺黃的月亮，我呼出的一串串白氣霧蒙了眼眶……
![天台的月光]( "天台的月光")
※本文作者：徐行※
學問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