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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哥古蹟拾遺:擺攤的老人

欄目: 寫景散文 / 發佈於: / 人氣:2.14W
這是一付溝壑縱橫的面孔,目光炯炯有神。上下嘴脣粘緊,下巴頦挑起,顯然牙齒已經掉光。兩隻碩大的招風耳格外醒目。老人端坐石階,安詳自得。背靠一棵參天大樹,禿禿的樹幹。腳邊散放着一些手工藝品,仿青銅神像,鍍金動物,撥浪鼓,還有兩把胡琴兀自豎立。唯一有現代氣息的,是那本柬埔寨旅遊手冊,封面為一老者,手裏抓了把樹條編成的掃帚。

正是他,正是眼下這幅畫面。

我在塔普朗廢墟有十年了。老人侃侃而談。

老家在雲南,後來去了泰國又移居柬埔寨。説來你可能不信,一家三代人都和吳哥有不解之情,真可以寫本書了。

祖父20來歲時就到過這裏。為一個外國人引路,鑽進森林收集昆蟲標本,第一次看到雄偉壯觀的吳哥古蹟。算算年頭,應該是1860年。那外國人就是法國昆蟲學家莫哈特。現在書上都説是他當年‘發現’了吳哥古蹟。祖父後來又多次進入吳哥古蹟,最後一次途中被毒蛇咬死。

父親受祖父影響,一生從事吳哥開發保護工作。一九零幾年時,有個老外找他運一批雕像到金邊。父親發現是盜賣文物出國,報告當局逮捕了那走私犯。他叫馬爾豪,回到法國後在戴高樂政府當過文化部長。父親後來被一羣偷盜吳哥雕像的團伙打死。

我十幾歲就參加吳哥古蹟的修復工作。當時缺乏統一管理,反而造成不少破壞。印度專家資金不足技術有限,使用的覆蓋材料含有腐蝕性化學毒素。沒過幾年牆壁開始剝落。現在吳哥窟頂層的牆柱根基還看得出被侵蝕狀況。令人痛心啊。後來我被調去金邊博物館,主持吳哥古蹟修復國際協調工作。

1975年紅色高棉上台。不到四年時間裏,全國800萬人餓死病死和被殺死的人數超過100萬,其中有我的妻子和未滿週歲的女兒。我當時在雲南講學,揀了條命。局勢安定了才回來,坐在這擺攤餬口。一晃十年了,你看,身後這棵大樹去年枯死了,可我還健在。當年追殺我的人,如今自己要受到聯合國刑事法庭的審判。聽説不久就要開庭,金邊來人説要我去作證呢。

老人緩口氣,下巴微微蠕動。

我喜歡塔普朗廢墟,因為我感到和周圍環境有許多相通之處。這是我的家。我每天看着一木一石一草,和它們對話,那麼熟悉可親。吳哥古建築羣中,塔普朗遺蹟是唯一保持原狀的地方。殘垣斷壁殘缺不全,這也是一種美,一種貨真價實的美。好比我吧,整整容或許能追回點壯年的英俊瀟灑。可是現在這模樣,像個曬乾多年的茄子飽經滄桑,不更顯得深沉更能見證歷史

老人拿起那本旅遊書,很認真看着封面上他的照片。

我每天守着殘垣斷壁,會有很多奇怪的想法。你看那張牙舞爪的樹枝頑強地穿透牆基,又反過來緊緊擁抱搖搖欲墜的廊柱。大自然造成破壞的同時又精心保護。讓人畏懼,讓人讚歎。慘淡的光線穿過茂密的樹葉,牆上地下都晃動着奇形怪狀的影子。是不是很像哥特式浪漫小説裏的城堡,神祕恐怖,充滿懸念?

有好幾部電影在這拍攝呢。一個是美國的《古墓麗影》,裏面有很多這裏的場景。結局是盜墓人自掘墳墓。

香港電影《花樣年華》你看過嗎?結尾部分,梁朝偉把心中祕密悄悄説給樹洞聽。就是左邊那棵樹。然後用亂草掩埋洞口,説是從此誰也不會想起不堪回首的往事。

唉,誰沒有些痛苦難言的祕密呢。我也有,也許將永遠封存在心裏。塔普朗是我的家,也將是我的歸宿。快了。

老人説完,表情有點傷感,目光有些呆滯。

  

吳哥古蹟拾遺:擺攤的老人
※本文作者:丁偉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