眸殤

一直相信讀懂了一雙眼的意義，也就參透了靈魂的真諦。
——題記

一
如果有一天在夢中見到了我，你還會認得我嗎？你還能讀懂我的眼睛，感受到我的痛楚嗎？你還會記得你一生的愧疚嗎？當我撐着疲憊的眼等待着你救贖的時候，你還會這樣悲哀地叫我的名字嗎？黃麂，黃麂。
那是我温柔而無辜的名字，是你一生都逃避不開的陰霾。

二
那是一雙美麗而閃亮的眼睛，是隕落在山澗的辰星。造物主小心翼翼地摘取了，將它們嵌在了一顆小小的，高貴的頭顱上。於是，她出生了。她誕生在神的恩澤中，生長在自然的呵護下。她是天地間靈動的精靈。她的眸子盛滿了春光燦爛。
我從未聽説過她，亦從未見過她。我們的生命也許本不該有交集。可是，她卻來了，蜷曲地、卑微地倚在我腳下，瑟瑟發抖。山裏的老鄉們都聚集一塊兒，嘖嘖稱奇着：“多好的皮毛啊，油光光的。”“這麼漂亮的黃麂，俺還頭一次見哩！”“摸摸她那毛兒，鋥亮鋥亮的。”……第一次聽説的我更是激動，拽着袋子拼命把頭往裏湊。碩大的白尼龍袋中，她在微顫，在掙扎。油滑的皮毛如絲綢一般覆蓋在她的身上，一抖一抖，蕩着月的光華。她體態嬌小，像一頭銀光閃閃的鹿。小巧而高貴的頭顱在眾目睽睽中惶恐地低下，像一個無助的孩子，楚楚可憐地乞求着人們的同情。
我突然沒有了興奮和喜悦，這一切就宛如一場死亡交響曲的開頭，註定了一個悲愴而淒涼的結局。“把她拿出來看一看吧！”有人提議到。“對啊，對啊”眾人紛紛來了興致，他們倒要看一看這大山裏的精靈到底是個啥模樣。於是，這黃麂的主人——啞巴伯便將這隻嬌小的黃麂提了出來。原本默不作聲的她突然在空中竭力掙扎着，尖叫着，拼命拉扯着捆綁着她的粗麻繩。一切似乎是那麼徒勞無功。她在眾人的嗤笑中噙滿了屈辱痛苦的淚水。“看這樣子，怕還是隻小的。”“也怪可憐的。”有的婦女看了不忍心，叫道：“看她那隻腳啊，都斷了。”微顫的她小心地掩蓋着那條受傷的腿。骨頭已經斷了，露出了暗紅色的骨髓，不停地抽搐着。她抬首尋找着最後的希望，從捕獲她的沉悶的啞巴伯（啞巴伯正為她是隻受傷的黃麂氣惱，眼看賣不到好價錢了），到一大羣新奇打量着她的農村婦女，她們驚歎於她的美麗，可是沒有誰注意到她的悲傷和絕望。最後，她的目光停留在了我身上。
我一動不動地凝望着她，眼神，是彼此間最誠摯的心靈語言。在那一刻，她一定讀懂了我的眼睛，有不忍，有善念，但更多的是內心矛盾，是無可奈何。而她，她的眼中閃爍着盈盈星光，是乞求、是無助、是等待、是痛苦、是悲哀……而這一切都匯聚成了這一雙令我心悸的眼睛。我們久久地對望着，時光在這一刻停止，超越了種族，我似乎聽到她絕望地吶喊：“救救我啊，讀懂我心靈的小客人。如果你能，請讓我回家。”細密的春雨濡濕了她單薄的脊背，濡濕了我的眼睛。她等待着，等待着我的救贖。
“好了，好了。我要帶她到集市上看看，不知道受了傷的黃麂是個什麼價錢。”啞巴伯説着又提起了她，準備塞回尼龍袋。餘興已過，老鄉們漸漸離去。隔着迷濛的雨絲，她的明眸倏然黯淡，希望不在，夫復何求？那顆空洞麻木的星辰不再照耀着我，而是轉向她的故鄉，她的美麗和憂愁的家園。她失神地望着大山，離她越來越遠。
在她消失的盡頭，我忍不住地流下淚水。路過的婦女們笑着説我心軟，而奇怪的是，我卻不想停止，不想停止哭泣，不想停止懺悔。那鞭笞於我靈魂的苦楚，是我竭力呵護的良知。
我不願怪罪任何人。孤苦伶仃的啞巴伯，日夜奔波勞累的老鄉們。緣起山裏的故事，只有山裏人才明白箇中苦辣酸甜。我只是難以忘懷，那雙攝人心魄的眼睛曾給予我的震撼以及她告訴我的生命的價值。
仰頭問天，夜空中的星星都幻化成了那雙美麗的含淚的眼睛，一閃一閃，我知道，我的一生從此再難走出。
※本文作者：氕氘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