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到過西藏，細細想來，起先最令人激動不已的，是初次見到那印有經文的五彩經幡。那日，從貢嘎機場到拉薩城的途中，憑窗所視，左側是奔騰不息的雅魯藏布江水，而右邊則是高大而逶迤的山巒了。透過車窗，首先映入我眼簾的，就是一座高高山崗的坡面上，掛滿了一條又一條五顏六色的經幡。那些經幡在獵獵的風中，似乎都“呼呼”作響地飄揚，這令同車一行人都充滿驚奇並激動不已。因為，這畢竟是從未涉足世界屋脊的我們親眼所見的特有景觀。
在此後藏區考察的一段日子裏，在路旁，在谷地，在山崗，在溪邊，甚至在一些居住區的房前屋合，我會不時見到這令人生畏的經幡。這些經幡，或數枝兀立，或密如樹林，幾乎無處不在，同樣令人喜愛得無法拒絕。
看到這似乎神祕的經幡，我特意向同行的藏胞兄弟詢問了解，才知道這經幡早先是古代藏族軍隊的標誌。很久以前，以遊牧為生的藏民，各家門户前均豎起旗矛，這既是一種特有的習俗，又是軍户的標識，以後遂成為藏區的法規。誰會想到，現時眼前這飄動着無數楨祈福禳災的經幡，起先竟產生於兩軍對壘時的陣營，出沒於一片片硝煙戰火之中。這，難道不正所謂“郁烈之芳，出於委灰；繁會之音，生於絕弦”嗎？讓人不得不重新對經幡肅然起敬。
於是，我懷着虔誠走到近前，捧起身邊的經幡仔細端詳。這一片片經幡一般分為藍、白、紅、綠、黃五色，有不少經幡還印有“獅、鵬、虎、龍、馬”五種動物圖案。聽隨行的藏胞説，這五種動物又分別代表“東、北、西、南、中”五個方向，風吹動經幡一次，就相當於誦讀經文一遍。經幡系用薄薄的布料製成，從製作程序來講，經幡須由喇嘛唸經後，再將經文用刻板印上，穿掛於木杆或鐵絲上，以便讓風吹動經幡誦經，以此祛災祈福，驅邪避禍。經幡“化干戈為玉帛”，在歷經血與火的洗禮後，隨着刀光劍影的消逝，卻就成了烈火中誕生的鳳凰，和平的化身。現今的藏民們在它身上寄寓了一切美好的心願，可以説，凡是有人的地方就不會沒有經幡。
那一條又一條在風中飄動的經幡，令多少藏族同胞魂牽夢繞，它是這個剛強民族特有的精神表徵。你若不親臨其境，就無法體會它撼人心魄的魅力；你若無虔誠的敬仰，就無法知曉它深深藴含着的民族情懷。我曾在納木措湖邊，看見一位藏民老阿媽圍着由無數經幡環繞的瑪尼堆不停地轉經，於是饒有興味地上前去詢問何因，她卻用渾濁的雙眼看着我，口中卻反反覆覆祈禱着我根本聽不懂的一句話。立於一旁的隨行藏胞告知我，那是她期盼自己遠行的兒子，為他的平安祈禱。此情此景，這經幡油然成為老人家與遠方兒子互為維繫、神祕溝通的精神載體了。
我站在一座高高山崗，久久佇立在這些經幡之側。這無言的經幡，歲歲年年靜靜地矗立在這荒涼的高原上，廝守着雪域高原的藍天、白雲，在高原獵風的強勁吹拂下，不停地上下翻飛，像在為藏民們永不停息地誦經、祈禱。我不由得下意識地用手輕輕撫摸着它，辨識着那些長時間風吹雨打而愈顯斑駁依稀的藏族經文痕跡，心中漸漸滋生起一股難以言及的感懷：在風中獵獵飄揚的經幡，千百年來，它曾寄託着多少貧苦的藏民美好又無法實現的夢幻；如今，又藴涵了這裏的藏民們對壯麗家鄉的無限眷戀和美好憧憬，企盼福壽安康的渴望更加隨風升騰。是的，新的一年又開始了，幸福的生活又像風中的經幡翻開了新的樂章……
※本文作者：東東一郎※
學問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