説哭

都説女人是水做的，我想這水是指淚水吧。
心情憂煩，訴説無門時，眼淚可能就是唯一的依託。那形象並不是好看，實在也沒多少可以上得了大雅的是處。就在我的這篇小字裏，點畫一二，輕描淡寫地權做點綴。
哭，向來是被認為沒出息的象徵，所以從古至今，稍稍看得起自己的男人，輕易不會被感情左右，去俯首就範，輸在理性面前的。傷得實在深了，他們仍把自己埋藏得嚴實，流血不流淚大概説得就是如此。換作女子，哭得含義，便是另當別論了，男人稱之為懦弱，女子則冠以楚楚可憐，可憐就可憐罷，還要楚楚。楚楚動人和淚美人有時就是對和諧的孿生姐妹。“兩彎似蹙非蹙籠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態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淚光點點，嬌喘微微。閒靜似嬌花照水，行動如弱柳扶風。”紅樓夢裏的黛玉，生來淚水漣漣，凝在眼睫上的淚珠，珍珠似玉的，配以硃脣皓齒，都可以被男子讀出詩句來。花落夕照滿地傷，也正是那個荷鋤葬花的女子哭哭啼啼着，經營出來的悲傷畫面。更在她魂消淚盡後，成為多淚女子極力效仿的樣板，當然，現代女性是不崇尚這種病態美的。
因為懂得淘氣的孩子多吃甜頭，少不更事的時候，極喜歡哭。不需要多少理由，只為滿足零食的需要。想哭的時候，不需斟酌和醖釀，眼淚來得便當，像盛夏時的雷陣雨，不打招呼，給人來個措手不及。於是大人哄着，小手裏塞滿了糖果，眼淚來得快，去得也快，轉眼酒窩開成了兩朵花兒，丟在身後兩三聲開心的笑，歡喜着走開。
歲月的成長，在年輪的磨礪裏，送走無邪和童真，迎來得已不是兩塊糖果能打發得了的那樣簡單。哭，常是在情感外溢的時候，才不得已的選擇。我是個特愛哭的女人。小時候就愛哭。只是後來，經得太多的不幸和挫折，幾乎不哭了，相生着變成了冷漠。有句話説欲哭無淚想來比較貼切些。其實冷漠，遠不如哭來得痛快淋漓。冷漠的左邊是隱忍，右邊是隔膜，甚而有時會打上不可理喻和不近人情的記號，近得人疏遠了，遠的人更是不可近。望而生畏是給強大者的，還有值得驕傲之處。不可接受理所當然地給了冷漠者，他們在無形中孤立，形單影隻，如秋末的哀鴻。流淚的女子，最少，還值得旁人去同情和愛憐。身邊的男人頓生豪情，用寬闊的肩，做自己可以依賴的枕頭。順便拍拍哭泣着的後背，安慰着自己，直到破啼為笑，轉而婉爾。然後再舉起自己嬌小的拳頭，虛張聲勢地發泄，一前一後地跑和追，哭就不是哭了，成了生活裏意外的小插曲。身邊的女子同樣不排斥愛哭的同性。她們在其中一個哭哭啼啼聲裏，也唏噓着歎息，甚或陪着流下同情的眼淚，遞過來的手帕，看在眼裏，頓生温情，伏在同是女子的懷裏，可謂腥腥相惜，缺一眼井，給一個錐，哭就更是毫不吝嗇。
哭還有大俗大雅之分。鄉野村裏的女子，少文化氛圍的束縛，哭起來，是心無旁顧的。可以嚎陶大哭，可以撕心裂肺地哭。親眼見過這樣的女子的哭法。眼淚一把鼻涕一把地抹，眾人你勸我説地哄着，寵着，任是百般呵護，她可以不管不顧，盡情地掉廉價的眼淚，有話多三遍不如水之説，眼淚多了，大概也只是眼淚了。相勸的人羣，管不住那女子的眼淚，也只能悻悻地走開，留下那一人哭時，成了沒有觀眾的獨幕劇，演技再高，索然無味了。
雅俗二字，相映成趣。沒有野性十足的哭，也品不出雅哭的猶抱琵琶半遮面來。與俗的沒譜相對，雅哭放在用心良苦上。劉備的哭可謂歷史名哭，藝術再造的哭，與沒出息三字從無瓜葛，也不是近親。劉備與趙雲相見恨晚的“執手垂淚，不忍相離……灑淚而別”，憑了誰都不能捨棄惜才用才的劉備。三顧茅廬，降低尊身，又“淚沾袍袖，衣襟盡濕”，不顧冰天雪地，候在草廳外，恭訪孔兄，其心實在感天動地，搖撼孔明兄的只做清雅閒士的決心，結局在握。
劉備的幾哭，哭來了江山，哭去了猜疑。最主要的，他的哭不是情感氾濫，平庸無能之見，恰反映了，他是有血有肉的男人，足智多謀的政治家。憑了眼淚，謀得了三分天下，堪稱歷史梟雄。
在我看來，如果哭得值得，哭得有意義，哭得不亢不卑，不論男人女人，哭吧哭吧，不是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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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5－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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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楓的心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