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有三十多年沒見過柿花的樣子了，有關柿花那些美好的記憶已經成了模糊的影子。如果不是去剛搬到城裏的老鄉家串門，如果老鄉家門口沒有那顆今年才開花的柿樹，我想，也許再過兩年連那模糊的影子也消失的一乾二淨了。
我是在立夏前的一天去的老鄉家，沒到她家門口，就看到了她去年春天載下的那棵柿樹。柿樹枝葉茂盛，亭亭玉立。我走近一看，樹下竟落了好多柿花，而且樹上的柿花在風的吹動下還在一朵朵地墜落。我撿起一朵細細觀看，那嫩黃的花朵小巧玲瓏，美麗細膩，就像一枚精緻的戒指。我把花的一端放在嘴裏吮吸，頓時一絲絲香甜的花蜜流入口中，那花蜜在嘴中慢慢擴散開來，滋潤着口腔，滋潤着大腦，而那模糊的記憶在那花蜜的滋潤下也慢慢的清晰了起來。
在我的記憶中，我的老家到處都是柿樹，山崗上，路兩旁，窯洞前都有那柿樹巨大的樹冠。每到柿花墜落時，柿樹下就會落上一層柿花，我們小夥伴們就會成羣結伴的到樹下撿柿花吮吸花裏面的蜜。而那些女孩們則會拿上一根根線，把柿花穿起來，穿成一個個花環戴在脖子上，在我們面前炫耀，自美。而對我們這些難得受綠色以外顏色刺激的男孩子來説，小女孩脖子上的花環是一種多麼賞心悦目的美呀。把花環穿的最好看，也長得最漂亮的那個女孩就是我上四年級時的同桌，小名叫柿花。她是在媽媽給麥子灌溉時出生的。當時正是柿花墜落的季節，麥壟裏都是柿花，她就出生在麥田裏，降生在柿花上，她爹當時就給她起了一個“柿花”的名字。
柿花聰明伶俐，記憶特好，在班上默誦課文時她常常是第一名。可國小沒畢業她就輟學了，在家裏幫着媽媽做家務，帶小弟弟。她是家裏唯一的女孩，她上面有一個哥哥下面還有兩個弟弟，她自然就擔起了家裏不該她承擔的責任。雖然她輟學了，但她的心卻沒有離開學校，我常常在教室的窗户外面看到她的身影，尤其是她從窗外望向教室黑板的那雙大眼睛，總是充滿着渴望與無奈。我們上國中時，她就在生產隊參加了勞動，開始了為家裏掙工分的生活。國中畢業的當年，我就應徵入伍了。在送我的人羣裏，我看到了她的身影，她已經出落成大姑娘了，那雙大眼睛雖然還是那樣清澈明亮，但那眼睛的深處卻流露出一種與她年齡不相符的老成和輕佻，那本該紅潤的臉上也過早的落上了歲月的滄桑。我入伍後，我們家就搬到了城裏，從此我再沒有見到過柿花，也沒有聽到過有關柿花的消息。
我撿了一捧柿花來到老鄉家，老鄉忙説柿花裏有螞蟻，讓我把柿花丟到門外去。我把柿花丟到門外後，拍拍手接過老鄉遞過來的茶杯，隨口問了一句：咱村的柿花現在咋樣了?她一時沒反應過來，問：什麼柿花，咱們老家的柿樹早就被砍光了，哪還有柿花呀!我忙説，是張峯伯的那個女兒。老鄉一聽，她笑容滿面的臉一下沉了下來，歎了口氣説，你問的她呀，她早就不在了。接下來她給我講了柿花後來的故事。
我入伍後的第二年，柿花的哥哥準備結婚，在家做傢俱。做傢俱的木工是從山東一路走來的師徒倆，柿花天天給他們燒水做飯。一來二往，日久生情，柿花竟喜歡上了那個膀大腰圓的徒弟，而那位徒弟也看上了柿花。於是，兩人就暗地裏談起了戀愛。一天晚上生產隊裏演電影，全村的人都去看電影了，柿花就和那位徒弟跑到磨面的窯洞裏幽會，正好被來窯洞解手的父親撞見。當時天黑，她父親並不知道是自己的女兒，就大叫了起來，招來好多人。這下他們兩個的行為讓逮了個正着，在眾目睽睽之下，柿花無地自容，捂着臉哭着跑回了家。而那位徒弟則被社員五花大綁，困在了窯洞門口的大柿子樹上，被幾個毛頭小夥痛打了一頓。第二天師徒二人就被趕出了村。而柿花也被父親打了一頓，鎖在了窯洞裏。柿花這種傷風敗俗，有辱祖宗的行為讓他父親丟盡了臉面，一氣之下就託人在西邊的深山裏給她找了個婆家，想盡早把她嫁出去。就在半個月後的一天，柿花趁上廁所時偷偷的跑了出去，一路打聽，竟在距我們村二十里外的一個村找到了那位徒弟。就在他們兩個卿卿我我互訴衷腸時，被追趕來的親戚逮住，兩個人雙雙被抓回到我們村，綁在村口大口井邊的一顆大柿樹上。當村民吃過晚飯去看他們兩個時，卻發現柿樹下只剩下被割斷的繩子，和一雙柿花的鞋。這下村民們才感到事態的嚴重性，四處尋找和打撈，最後在大口井裏打撈出了他們的屍體。當時正是柿花墜落的季節，大口井裏落滿了嫩黃的柿花。
我是懷着一顆沉重的心情離開了老鄉家的，當我來到老鄉的那顆柿樹下，又撿了一朵柿花，那柿花還是那樣的純淨嫩黃，還是那樣的甘甜。可物是人非，我記憶中的那個柿花卻早已墜落，離開了人間。不同的年代，對愛情有着不同的詮釋和理解，現在未婚同居，未婚先孕的少女比比皆是，人們也司空見慣了。如果柿花他們的愛情放到現在，也許就不會有那樣的悲劇發生。後來我總想，如果我們把那時的愛情觀和現在的愛情觀中和一下該多好，讓那時的人再開放一點，讓現在的人再收斂一點。那將是多麼理想的的愛情世界。但，那只是一種願望。過去的永遠不會再來，墜落的柿花永遠也不會再綻放回柿樹上。
※本文作者：※
學問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