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外二章)
作者：艾合買提·伊敏［維吾爾族］張洋 譯
朋友，你看到了嗎?冰封雪蓋的大地上，隆起一堆堆髒污的黑垢。你聽到了嗎?冰稜的碰撞奏起春的序曲，代替了嚴冬冰雪的樂章。
走，朋友，我們到原野上去吧。嚴冬，暴風雪的呼嘯刺得人耳朵都聾了，漫漫長夜裏沉睡，眼睛也累了。嘴脣嚮往春風的親吻，心靈渴望愛情的雨露。我們到大自然中去，讓初春的濛濛細雨盡情滋潤乾渴的心田吧。
你怕鞋襪沾了污泥嗎?要知道，踩着泥水比踩着厚厚的積雪更令人愉快。當你知道，拂曉前的黑暗頃刻間就要讓路給黎明時，你難道不滿懷興致地觀察它?當你知道，只要衝過燃燒的烈火就可以到意中人身邊時，那熊熊毒焰難道不像意中人嬌嗔的拳頭?明天，就是夏天了。今天印滿泥跡的地方就是明天的花圃。
看，朋友，你看到了嗎?風箏在孩子們的叫嚷聲中冉冉升起。聽着兒童的喧笑，你難道沒有回憶起自己的孩提時代?看到風箏隨心所欲地飛翔在晴空，你的心不也像長上了翅膀?呵，朋友，不要笑我這樣容易觸物感懷吧。我真希望法力無邊的天神馬上把我變成風箏。我希望飛上高空，我渴望看到一切。
朋友，看吧!流水歡歌着奔向樹林。楊花吐穗，柳絮飄香。明天在萌生，大地已披上綠色的春裝。不要笑我吧，不要笑我重複了這盡人皆知的規律。綠色山麓下的綠洲正在伸展它們的腰肢，綠色植物吸足了雨露，更加青翠欲滴。看到這一片生機勃勃的新綠，你會感到無比快樂。因為，綠色——它包含着你的希望啊。
切斷了希望的動脈，生命的脊椎就會夭折。有些人就是懷着水不破滅的希望，在重重挫折中堅定不移地生活着。
呵，春天!這賦予我無價之寶——美好的感情。它使我對明天充滿希望。現在，我明白春天的含義了。
給母親的信
母親，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多麼希望這個紀念日能在你身邊度過啊!
此刻，我的身體當然離你很遠。但是，多少年來我的精神都在你心中。你難道能夠忘懷?它有時像初春的太陽給你温暖，有時像晚秋的陰影使你憂愁；有時孩提時代的歡樂感染了你，有時兒童的惡作劇也讓你焦慮不安。這一切，我都知道。
母親，你曾説：我出生時，父親等不及為我取名，就抱起我來一面高叫着“我的兒子”，一面使勁往頭頂上拋。你生怕摔着我，不由愠怒地瞪着眼責備了父親幾句。但是，“兒子”所包含的幸福和淳樸的信念卻深深把你感動了，你一把搶過我，緊緊地摟在懷裏，也叫開了“我的兒子”。圍觀的鄰居們受到了感染，都笑了。母親，你講過，當時我雖然什麼也不會説，卻轉動着眼珠，噏動着櫻桃的小嘴，好像對這個稱呼認可了。於是，你幸福地笑了。讓我——那襁褓中的嬰兒盡情吸吮你胸中湧流出來的慈愛之泉——乳汁。
母親，你信中曾説：“孩子，我聽説命運已使你兩鬢花白。好像一層白霜突然落在夏天盛開的鮮花上了。這白霜像溶化不了的冰，凍得我身上也打哆嗦呢。可是，為什麼在我眼前出現的，還是那個拉着我的衣襟，跟在我後面蹦蹦跳跳的天真的孩子呢?”是的，母親。光潔的前額上，條條皺紋留下了生活艱辛的印記。你撫摸過的黑髮上，也悄悄落下了歷盡滄桑的白雪。母親，如果你能見我一面，看到皺紋和白髮給我男子漢的臉上增添了英武之氣，你就會認為：“噢，男孩子就是要這樣呀。”離開你以後，光陰荏苒，物換星移，我的生日有時快樂，有時痛苦，有時伴着愁悶，有時伴着豪氣，你不在我身旁，但你的身影像迷戀燈火的飛蛾一樣總在我周圍盤桓。我在痛苦的烈火中失去了知覺，又在冷水刺激下清醒了，這痛苦牽動了你的神經，你心疼得也出了一身冷汗。在寒冷中，你的慈愛給了我奇特的温暖；酷熱時，你温馨的氣息賜予我無比的清爽；漆黑的夜裏，你的眼睛為我點燃了照亮前程的燈光。你，只有你，是我生命的地平線上美麗的黎明，你用慈愛的聖水從精神死亡的威脅下保護了我。你，就是神聖的空氣。
母親，我每次生日都伴隨着生老病死的因素。它催我日益衰老，也使你氣息奄奄。母親，我一切都明白，希望你也清楚。我不願意離開你，但在命運安排的離別面前，我只是一個弱者。
儘管如此，母親!你也不願意看見，曾經拉着你的衣襟，跟在你身後的孩子，變成別人的哈巴狗吧?
河谷抒懷
我走向河谷，腳下嘩嘩的小石子引起了我的注意。石頭被雨水衝過，變得多麼絢麗啊!河牀乾涸的時候期，水裏的嶙峋巨石都落出了本來面目。它們因乾裂而缺損，因碰撞而磨掉了稜角。天長日久，風吹雨淋，它們變得圓潤了，光滑了。現在，無論在驕陽酷暑下還是在風雪嚴寒中，它們都依然故我，處變不驚。
我的視線落在石叢中一塊矗立的巍峨巨石上。雨水沖洗了它的身軀，給它塗上斑斕的色彩。傾盆大雨鋪天蓋地而來。在那素來爭奇鬥豔的大花園中，經過精心培育，朵朵鮮花正在怒放，也許暴雨想把它們折斷吧。但它們搖晃着仍然挺直了胸膛。它們衝破石子的阻力，頑強地保持綠色生命。我佩服它們。我欽佩它們笑迎暴風雨的勇敢精神。
我極目遠望。看一眼美麗的景色，吸一口清新的空氣，真感到心曠神怡。這是躲進屋子逃避風雨的人享受不到的。烈日下打着陽傘，透過墨鏡把世界看成綠色的人，當陽傘上不斷滾下雨珠時便狼狽不堪，不知躲向那兒才好。他們更不會覺得這是一種享受了。
傾瀉吧，大雨!你們是世界精神的佳品。我愛你，大自然!你是生命的源泉，我永遠嚮往你慷慨博大的胸懷。
學問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