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在玻璃杯中跳舞，輕塵飛揚，緩緩地，優雅地，閃着微弱的金色光芒，在歲月的靜好裏踮腳旋轉。午後一點，我趴在桌上，眯着眼睛，觀賞這場塵世的演出。時間悄悄把記憶釀成温厚的酒，琥珀色，有一種迷離恍惚不真實的美。於是想起那些久隔的人事，在午後一點。
那時年少，愛談理想，説人生，愛爭辯，手舞足蹈，口若懸河。我喜歡在温暖的陽光下搖搖晃晃地騎車，看看藍天白雲，田野河流，看着不知誰家的鴿子振翅一飛，雪白的羽毛閃着銀色的光芒。或是傍晚時分的炊煙裊裊，廣播裏總是放着一首悠揚的老歌，黃昏在天際燃燒。有時候卻是輝煌，“落日熔金，暮雲璧合”，氣勢恢弘，不覺絲毫悲涼。而青卻像踩着風火輪，他習慣迎風而上，讓車輪轉得飛快，聽它在耳邊呼嘯，看村莊從兩旁迅速掠過，如一幕幕剪切的風景畫。幸好我們一南一北，否則便不知如何協調了。
因為青，那些歲月都漫着温柔的氣息，沉在記憶裏，愈加美好。那時青已是星目劍眉的小王子了，而我卻不是明眸皓齒，只是一個小黃毛丫頭，一頭短髮，大紅的衣服，愛笑愛哭，爭吵打鬧，每天囂囂張張，驕傲無比。但卻是有一顆安靜的心，在一個人獨處時，或是和青在一起靜靜説話的時候。
青送我一首古詩：“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矩成灰淚始幹。曉鏡但愁雲鬢改，夜吟方覺曉光寒。此去蓬萊多無路，青鳥殷勤為探看。”我低頭看着。窗外酢漿草的紅花叢中，粉蝶相撲，而青一身白衣勝雪，在陽光下，淺淺微笑。那一瞬間晃了眼，心便如張開的帆，快樂得飛揚起來。
那時天真，一點小事也可以大做文章，嬉笑好久。青愛竹子，愛它“立根原在破巖中，任爾東西南北風”，愛它竹節中通，剛勁挺直。偏巧物理書上有一幅漫畫，是一隻熊貓吊彎了竹子（用來説明力的相互作用吧）。於是我便諷刺它“寧折不彎”，嘲笑了好久。而我喜愛梅花一直到現在吧，堅強，驕傲，都是讓人欽佩的品格。（草木本無語，但經幾千年的丹青筆墨塗染，似乎真有了個性。）青又想大發慈悲了，便唸叨：“他日我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我冷笑：“他日你若為青帝，喚取百花齊放吧？”狂毆，慘叫，不亦樂乎。
中學的課業是很緊的，生活得緊張充實，很少胡思亂想。雖然辛苦，卻也是一種單純的快樂。像魯迅先生説的“有的淺薄，卻清澈得如一條小溪；而有的深刻，卻渾如一條濁流。”時間給了我們思想、閲歷，連同陰暗和傷口。長大後也會有愛情，但人早已不是單純快樂的人了，那些隱隱的傷痛如陰影般在愛情裏暗暗發炎。這是無人能夠逃脱的悲哀。我們早已不復當初。
那時侯，以為在一起就是一輩子。也明白世事多變，但卻堅信我們會努力走過。卻不知道愛是沒有理由的，不愛也不需要理由。當其中一個人心倦了，放手了，故事便已結束，無可挽回。而留下的那個人跌跌撞撞，可能會要很久，但終會找到出口的。所以不要挽留，你的驕傲永遠比愛情重要。
每次觸到回憶，往事便洶湧而來，幾乎招架不住。幸好時間磨練得人堅硬而又冷漠。一個人挺過了太多的寒冷和變故，説起那些金色年華，倒彷彿是別人的故事。愛情、金錢、甚至親人都會離你而去，而陽光不會。它輕撫大地的傷口，給萬物温暖，而對一切一視同仁。它是一個偉大的魔術師，它在葉尖的晨露裏放入七色彩虹；催幹昆蟲的翅膀，讓它飛翔；它温柔地映照，老人渾濁的眼睛裏有晶瑩淚滴。那些傷痛在陽光裏終會被遺忘——像不曾存在過一般。
所以，在陽光下深深呼吸，或微微流淚吧，揮走那些塵埃，讓蝴蝶飛過忘川。
※本文作者：夜繁花※
學問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