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為，他不會笑，嚴肅的表情常常掛在他的臉上，即便我的成績都是優，家長會上那麼多同學的家長都用羨慕的眼神注視着他，可他依然不會笑。我私下裏問了身邊的許多人他不笑的原因，別人的解釋和我的猜想懸殊太大，我想一定是我嘴饞的緣故，總是纏着他要那些旁人家飯桌上有而我們家飯桌上缺少的魚肉，因為我知道家中的積蓄都用在了瘸腿小叔的婚事上。
漸漸地，我們的生活有了很大的改善，饞嘴的我不再纏着他要魚要肉，但他的表情依然如舊，已經上國小唸書的我不再去問旁人，暗自的揣摩他的心思。夜裏聽見他和母親的談話：丫頭已經大了，咱們得讓她有間自己的房間。夜很靜，他的聲音雖然很輕，但聽入我的心裏卻很重、很沉。
事隔不久，我們真的換了房子，我不僅有了自己的房間，他還應我的要求給我買了一塊粉紅色的格子布做窗簾。但從此後他的表情比以前更拘謹，拘謹到讓我不敢看他。夜裏不再聽見他和母親的談話，但近年關的時候總會有這樣那樣的陌生人來催債，他緊張地忙着給人倒水、陪笑臉，那一刻，我覺得他的笑臉真難看，如果他笑起來的樣子是如此的令人心疼，我寧願他一輩子都不要笑。
總算還清了買房欠下的債，我發現他的表情漸漸地舒展開來，但他不拘言笑的性格我已開始適應，我們一起生活了那麼多年，他雖然笑容很少，但給我的父愛比海還要深，比翻騰的沸水還要燙。
前年，他退休了。我和母親為他慶祝，他不但不高興，反而一臉的惆悵，説自己還年輕，還能幹事。可是，我和母親説什麼也不同意他的想法，畢竟他辛苦工作了大半輩子，如今進入暮年該是卸下重擔，輕鬆愉快的安享晚年了。由於意見的不和，他退休後的日子總是過的很不開心，臉上愁容永遠比笑容多。
去年，小生命的降臨給沉悶的家裏帶來了鮮活的元素，即將休完產假的我和母親商量是不是家裏請個幫手，他是第一個站出來反對，説，家中有現成的幫手你們為什麼不用？他？記憶中我小的時候他很少和我親呢，他不是最煩小孩的嗎？在他的堅持下，我沒有立即去找幫手，但心裏對他能否勝任抱以懷疑。
我想象不出，他那麼一個性格倔強的人怎麼能細心地照顧好剛斷奶的孩子。可是，他的確是勝任了，甚至帶的比專業的保姆還要用心，他到書店買了一摞的育嬰書籍，還訂了全年的育嬰雜誌，談起帶孩子，他的知識比誰都全面。看來，他真是把帶孩子當成自己的事業來幹了。
母親説：他變了，變得愛笑了，帶孩子那麼操勞的事，他卻一點不煩燥，孩子餓了，他會笑；孩子尿了，他也會笑；孩子哭了、笑了，他都會笑，現在，他簡直就是一個名副其實的笑老頭。
是啊！他笑了，笑的一臉的慈祥與可愛，其實，他不是不會笑，而是過往歲月裏需要他承擔的太多，生活的重擔壓的他無法釋然的笑，如今他從父親升格為外公，親情的力量讓他恢復了埋藏在心底的微笑，因為他是我最親最愛的父親啊！
※本文作者：朱華章※
學問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