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
![我的父親]( "我的父親")
一
父親老了。就在突然之間，他變得那麼老了。
父親今年有51了吧，好像是農曆九月的生日。記憶中我只有在他40歲生日的時候買過一個生日蛋糕，其他的就實在沒有什麼了。那時候的農村過生日還不興蛋糕這個，頂多也就是吃碗壽麪了。所以那天當我在一片方言聲中用普通話説出“祝爸爸生日快樂”，捧出蛋糕時，幾乎是全場一片驚歎。父親當時是什麼表情，我現在完全記不得了。不過我卻是依然很清晰地記得那天我自己的表情——滿臉羞紅。還有就只記得那天的蛋糕是非常非常的好吃。
二
蛋糕好吃，可不是年年都能吃到的。按照我們那裏的風俗，逢十才能過生日。老人在60歲生日以後，在生日的前一夜就再加上一個暖壽的儀式。所以當父親50歲生日到來時，除了感覺到兒女們都已長大成人之外，與40歲時的生日相比，內容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父親50歲生日那天，我並不在家中。對於那天到底發生什麼事，我一點都不知道，直到現在我也沒有問過。不過完全可以想象，按照農村的習俗，父親那天的生日肯定也就是一羣親友在幾張桌子上吃一頓飯而已。父親肯定是像以前一樣，負責端菜送茶水。把一幫親友伺候好送走之後，才和
母親坐下來吃點飯。對於他來説，這個生日，其實説白了也就是請那些平常不常走動的親戚們聚聚而已。敍敍舊，回憶回憶自己的過去。
三
父親的過去，在他的那一輩人中，應該説是非常輝煌的。他永遠值得驕傲和向人炫耀的事情，就是自己是村子裏面第一個蓋上三間瓦房的人。父親曾經對我不止一次地説過，這座房子完全就是他一個人蓋起來的。蓋房用的磚頭、瓦、屋樑也都是他自己平時慢慢攢錢買下來的。房子最後是花了幾天的時間來砌築，而他當時唯一的幫手就是我的母親。
房子蓋好的時候，父親請了很多人來喝酒。也沒什麼好菜好酒，可是場面卻是仍然很熱鬧。這從父親後來不止一次向我説起時的表情，我就可以完全想象得到了。我想，他當時的心中一定是充滿了自豪，母親肯定會是一臉的幸福。
而更應該感到幸福的是我。聽母親説，就在這座房子蓋起來沒多久的時候，我出生了。
只是父親蓋這座房的時候，肯定沒有想到，多
少年後，1米82的我得低着頭才能走進去。
四
父親讀過幾年書，依稀聽他講過他只是唸到了高小畢業。加上後來自己在外面闖蕩時所積累的學習，才使得1990年全國人口普查的時候，“文化程度”一欄裏寫下了“國小”的字樣，那張紙在我們家牆上貼了好長一段時間，最後因為要釘上我的獎狀才被拿下來。父親説過，當時他的成績非常的優秀，一直是班裏的前幾名，要不是因為家裏條件實在不允許他繼續讀下去，那麼今天坐在辦公室喝茶看報的就不止是二叔了。
二叔是我們家出的第一個“人才”，當年考的是一個縣級師範學校。工作幾年下來，現在已經是我們鎮中心國小的副校長了。他比父親小13歲， 所以“長兄為父”這個詞在父親身上可以説是得到了非常好的驗證。父親説，當年二叔的成績並不是很好，還經常逃學。每次都是他親自監督、教育、訓導，直至一頓好揍。除了這些，父親平常還時不時地找二叔的班主任瞭解瞭解情況，就像多少年以後他這樣對待我的學習一樣。二叔會考選擇了師範學校，第一年差了幾分沒有考上，當時爺爺奶奶都極力反對他再復讀一年，只有父親表示支持，並最終説服了爺爺奶奶。所以第二年當二叔拿到錄取通知書的時候，他第一個就送給了父親看。至於二叔當時説了什麼，父親當時又説什麼，我一點都不知道，因為父親從來都沒有跟我詳細提起過。只是在訓導我學習時，簡單説上那麼一句，要好好學習，像二叔一樣考出去，吃國家的飯。
五
現在的我，是在異鄉一個房地產營銷策劃公司裏打工，做一個普通的職員，吃的是老闆的飯。這多少是違背了父親的願望，但我卻從來沒有聽他説起過這種失望。我知道，父親其實更多的是一種驕傲。和多少年前他一手砌築新房時比，我現在取得的每一點點進步更能讓他感到激動。雖然他從來沒有在嘴上説過，可我知道，他一直都很關心我。就像上學的時候，每次我把獎狀拿回家，他總是淡淡地看上一眼，然後就轉身離開了。可事實上，我所有的獎狀最後都是他很鄭重仔細地釘上去的。每年年末“掃塵”的時候，也是他非常認真的將上面的灰塵擦拭掉。從開始的一張，到後來的兩張、三張，直到最後的一面牆。
那面牆是父親永遠的驕傲。每個來到我家裏的人，都會很容易被它吸引。每次父親也總是很自豪地當上一回解説員。講述我的輝煌過去，更是講述他的人生滿足。
六
在我接到大學通知書的那天，父親顯得相當得高興，捧着那一張紙端詳了半天。更是邀請了所能邀請到的親朋好友，好酒好菜的招待。在我印象中，那是我們家最為熱鬧的一次了。而印象更深的就是看到父親有機會第一次坐了下來，也是第一次看到他沒有喝醉酒。那些我見過的沒有見過的親友都上來向父親敬酒，父親卻將他的第一杯端給了我，很簡單地一句話卻讓我終身不敢忘記——兒子，爸爸敬你一杯酒。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喝酒，忘了它是什麼
滋味，卻總記得當時的我是雙手接過那杯酒，一飲而盡，然後是雙手顫抖着把酒杯還給父親。
那天，我醉了。
那天，那張牆上我所有的獎狀都被父親取了下來，放到了一個僻靜的角落。我沒有問過父親這是為了什麼，在我看來，他這樣做也許是想告訴我，我的人生已經翻開了新的一頁，需要書寫新的輝煌了。
七
父親老了，並將變得越來越老。過去的51年，他坎坎坷坷地走過，品嚐了人生應該品嚐的所有酸甜苦辣，卻難得享受到應該享受到的幸福安康。百年的人生，父親已經匆匆走完了他的前半段。對於他來説，也許將兩個兒女撫養成人就是他最快樂的事情。我們的路還長，而父親，卻只能用他51年來一如既往的慈善目光注視着我們前行。
總想對父親説點什麼，哪怕是那麼一句“我愛你”。可是每次話到了嘴邊卻又不知道怎麼出口。一年又一年，就在這樣的猶豫中，我看着我的父親變得越來越老。而有時的頂撞，卻似乎在父親的心裏感覺我們的關係在逐漸的疏遠。雙鬢的白髮，鞭抽着我的心，夜深人靜的時候，寫下一點文字，聊以慰籍我愧疚的心。
2004年9月13日 於江蘇崑山
QQ：281050368
我的父親
一
父親老了。就在突然之間，他變得那麼老了。
父親今年有51了吧，好像是農曆九月的生日。記憶中我只有在他40歲生日的時候買過一個生日蛋糕，其他的就實在沒有什麼了。那時候的農村過生日還不興蛋糕這個，頂多也就是吃碗壽麪了。所以那天當我在一片方言聲中用普通話説出“祝爸爸生日快樂”，捧出蛋糕時，幾乎是全場一片驚歎。父親當時是什麼表情，我現在完全記不得了。不過我卻是依然很清晰地記得那天我自己的表情——滿臉羞紅。還有就只記得那天的蛋糕是非常非常的好吃。
二
蛋糕好吃，可不是年年都能吃到的。按照我們那裏的風俗，逢十才能過生日。老人在60歲生日以後，在生日的前一夜就再加上一個暖壽的儀式。所以當父親50歲生日到來時，除了感覺到兒女們都已長大成人之外，與40歲時的生日相比，內容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父親50歲生日那天，我並不在家中。對於那天到底發生什麼事，我一點都不知道，直到現在我也沒有問過。不過完全可以想象，按照農村的習俗，父親那天的生日肯定也就是一羣親友在幾張桌子上吃一頓飯而已。父親肯定是像以前一樣，負責端菜送茶水。把一幫親友伺候好送走之後，才和母親坐下來吃點飯。對於他來説，這個生日，其實説白了也就是請那些平常不常走動的親戚們聚聚而已。敍敍舊，回憶回憶自己的過去。
三
父親的過去，在他的那一輩人中，應該説是非常輝煌的。他永遠值得驕傲和向人炫耀的事情，就是自己是村子裏面第一個蓋上三間瓦房的人。父親曾經對我不止一次地説過，這座房子完全就是他一個人蓋起來的。蓋房用的磚頭、瓦、屋樑也都是他自己平時慢慢攢錢買下來的。房子最後是花了幾天的時間來砌築，而他當時唯一的幫手就是我的母親。
房子蓋好的時候，父親請了很多人來喝酒。也沒什麼好菜好酒，可是場面卻是仍然很熱鬧。這從父親後來不止一次向我説起時的表情，我就可以完全想象得到了。我想，他當時的心中一定是充滿了自豪，母親肯定會是一臉的幸福。
而更應該感到幸福的是我。聽母親説，就在這座房子蓋起來沒多久的時候，我出生了。
只是父親蓋這座房的時候，肯定沒有想到，多少年後，1米82的我得低着頭才能走進去。
四
父親讀過幾年書，依稀聽他講過他只是唸到了高小畢業。加上後來自己在外面闖蕩時所積累的學習，才使得1990年全國人口普查的時候，“文化程度”一欄裏寫下了“國小”的字樣，那張紙在我們家牆上貼了好長一段時間，最後因為要釘上我的獎狀才被拿下來。父親説過，當時他的成績非常的優秀，一直是班裏的前幾名，要不是因為家裏條件實在不允許他繼續讀下去，那麼今天坐在辦公室喝茶看報的就不止是二叔了。
二叔是我們家出的第一個“人才”，當年考的是一個縣級師範學校。工作幾年下來，現在已經是我們鎮中心國小的副校長了。他比父親小13歲， 所以“長兄為父”這個詞在父親身上可以説是得到了非常好的驗證。父親説，當年二叔的成績並不是很好，還經常逃學。每次都是他親自監督、教育、訓導，直至一頓好揍。除了這些，父親平常還時不時地找二叔的班主任瞭解瞭解情況，就像多少年以後他這樣對待我的學習一樣。二叔會考選擇了師範學校，第一年差了幾分沒有考上，當時爺爺奶奶都極力反對他再復讀一年，只有父親表示支持，並最終説服了爺爺奶奶。所以第二年當二叔拿到錄取通知書的時候，他第一個就送給了父親看。至於二叔當時説了什麼，父親當時又説什麼，我一點都不知道，因為父親從來都沒有跟我詳細提起過。只是在訓導我學習時，簡單説上那麼一句，要好好學習，像二叔一樣考出去，吃國家的飯。
五
現在的我，是在異鄉一個房地產營銷策劃公司裏打工，做一個普通的職員，吃的是老闆的飯。這多少是違背了父親的願望，但我卻從來沒有聽他説起過這種失望。我知道，父親其實更多的是一種驕傲。和多少年前他一手砌築新房時比，我現在取得的每一點點進步更能讓他感到激動。雖然他從來沒有在嘴上説過，可我知道，他一直都很關心我。就像上學的時候，每次我把獎狀拿回家，他總是淡淡地看上一眼，然後就轉身離開了。可事實上，我所有的獎狀最後都是他很鄭重仔細地釘上去的。每年年末“掃塵”的時候，也是他非常認真的將上面的灰塵擦拭掉。從開始的一張，到後來的兩張、三張，直到最後的一面牆。
學問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