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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徒生童話:老約翰妮講的故事

欄目: 童話故事 / 發佈於: / 人氣:2.87W

導讀: 這篇作品發表在1872年,收集在哥本哈根出版的《新的童話和故事集》第三卷第二部裏。這是這個集子的最後一部,出版的具體日期是1872年3月30日,離安徒生去世只有三年。安徒生的創作活動已經進入尾聲。這是安徒生最後寫的一篇有關童年時代開始的愛情故事。

安徒生童話:老約翰妮講的故事

風兒在老柳樹間呼嘯。

這聽起來像一支歌,風兒唱出它的調子,樹兒講出它的。如果你不懂得它的話,那麼請你去問住在濟貧院裏的約翰妮吧。她知道,因為她是在這個區域裏出生的。

少年以前,當這地方還有一條公路的時候,這棵樹已經很大、很引人注目了。它現在仍然立在那個老地方——在裁縫那座年久失修的木屋子外面,在那個水池的旁邊。那時候池子很大,家畜常常在池子裏洗澡;在炎熱的夏天,農家的孩子常常光着身子,在池子裏拍來拍去。柳樹底下有一個里程碑。它現在已經倒了,上面長滿了黑莓子。

在一個富有的農人的農莊的另一邊,現在築起了一條新公路。那條老公路已經成了一條田埂,那個池子成了一個長滿了浮萍的水坑。一個青蛙跳下去,浮萍就散開了,於是人們就可以看到黑色的死水。它的周圍生長着一些香蒲、蘆葦和金黃的鳶尾花,而且還在不斷地增多。

裁縫的房子又舊又歪;它的屋頂是青苔和石蓮花的温牀。

鴿房塌了,歐椋鳥築起自己的窠來。山形牆和屋頂下掛着的是一連串燕子案,好像這兒是一塊幸運的住所似的。

這是某個時候的情形;但是現在它是孤獨和沉寂的。“孤獨的、無能的、可憐的拉斯木斯”——大家這樣叫他——住在這兒。他是在這兒出生的。他在這兒玩耍過,在這兒的田野和籬笆上跳躍過。他小時候在這個池子裏拍過水,在這棵老樹上爬過。

樹上曾經長出過美麗的粗枝綠葉,它現在也仍然是這樣。不過大風已經把它的軀幹吹得有點兒彎了,而時間在它身上刻出了一道裂口。風把泥土吹到裂口裏去。現在它裏面長出了草和綠色植物。是的,它裏面甚至還長出了一棵小山梨。

燕子在春天飛來,在樹上和屋頂上盤旋,修補它們的舊窠。但是可憐的拉斯木斯卻讓自己的窠自生自滅;他既不修補它,也不扶持它。“那有什麼用呢?”這就是他的格言,也是他父親的格言。

他待在家裏。燕子——忠誠的鳥兒——從這兒飛走了,又回到這兒來。歐椋鳥飛走了,但是也飛回來,唱着歌。有個時候,拉斯木斯也會唱,並且跟它比賽。現在他既不會唱,也不會吹。

風兒在這棵老柳樹上呼嘯——它仍然在呼嘯,這聽起來像一支歌:風兒唱着它的調子,樹兒講着它的故事。如果你聽不懂,可以去問住在濟貧院裏的約翰妮。她知道,她知道許多過去的事情,她像一本寫滿了字和回憶的記錄。

當這是完好的新房子的時候——村裏的裁縫依瓦爾·奧爾塞和他的妻子瑪倫一起遷進去住過。他們是兩個勤儉、誠實的人。年老的約翰妮那時還不過是一個孩子,她是這地區裏一個最窮的人——一個木鞋匠的女兒。瑪倫從來不短少飯吃;約翰妮從她那裏得到過不少黃油麪包。瑪倫跟地主太太的關係很好,永遠是滿面笑容,一副高興的樣子。她從來不悲觀。她的嘴很能幹,手也很能幹。她善於使針,正如她善於使嘴一樣。她會料理家務,也會料理孩子——她一共有12個孩子,第12個已經不在了。

“窮人家老是有一大窠孩子!”地主牢騷地説。“如果他們能把孩子像小貓似的淹死,只留下一兩個身體最強壯的,那麼他們也就不至於窮困到這種地步了!”

“願上帝保佑我!”裁縫的妻子説。“孩子是上帝送來的;他們是家庭的幸福;每一個孩子都是上帝送來的禮物!如果生活緊,吃飯的嘴巴多,一個人就更應該努力,更應該想盡辦法,老實地活下去。只要我們自己不鬆勁,上帝一定會幫助我們的!”

地主的太太同意她這種看法,和善地對她點點頭,摸摸瑪倫的臉,這樣的事情她做過許多次,甚至還吻過瑪倫,不過這是她小時候的事,那時瑪倫是她的奶媽。她們那時彼此都喜愛;她們現在仍然是這樣。

每年聖誕節,總有些冬天的糧食從地主的公館送到裁縫的家裏來:一桶牛奶,一隻豬,兩隻鵝,10多磅黃油,幹奶酪和蘋果。這大大地改善了他們的伙食情況。依瓦爾·奧爾塞那時感到非常滿意,不過他的那套老格言馬上又來了:“這有什麼用呢?”

他屋子裏的一切東西,窗簾、荷蘭石竹和鳳仙花,都是很乾淨和整齊的。畫框裏鑲着一幅繡着名字的刺繡,它的旁邊是一篇有韻的“情詩”。這是瑪倫·奧爾塞自己寫的。她知道詩應該怎樣押韻。她對於自己的名字感到很驕傲,因為在丹麥文裏,它和“包爾寒”(香腸)這個字是同韻的。“與眾不同一些總是好的!”她説,同時大笑起來。她的心情老是很好,她從來不像她的丈夫那樣,説:“有什麼用呢?”她的格言是:“依靠自己,依靠上帝!”她照這個信念辦事,把家庭維繫在一起。孩子們長得很大,很健康,旅行到遙遠的地方去,發展也不壞。拉斯木斯是最小的一個孩子。他是那麼可愛,城裏一個最偉大的藝術家曾經有一次請他去當模特兒。他那時什麼衣服也沒有穿,像他初生到這個世界上來的時候一樣,這幅畫現在掛在國王的宮殿裏。地主的太太曾經在那兒看到過,而且還認得出小小的拉斯木斯,雖然他沒有穿衣服。

可是現在困難的日子到來了。裁縫的兩隻手生了關節炎,而且長出了很大的瘤。醫生一點辦法也沒有,甚至會“治病”的那位“半仙”斯娣妮也想不出辦法來。

“不要害怕!”瑪倫説。“垂頭喪氣是沒有用的!現在爸爸的一雙手既然沒有用,那麼我就要多使用我的一雙手了。小拉斯木斯也可以使針了!”

他已經坐在案板旁邊工作,一面吹着口哨,一面唱着歌。

他是一個快樂的孩子。

媽媽説他不能老是整天坐着。這對於孩子是一樁罪過。他應該活動和玩耍。

他最好的玩伴是木鞋匠的那個小小的約翰妮。她家比拉斯木斯家更窮。她長得並不漂亮;她露着光腳,穿着破爛的衣服。沒有誰來替她補,她自己也不會做。她是一個孩子,快樂得像我們上帝的陽光中的一隻小鳥。

拉斯木斯和約翰妮在那個里程碑和大柳樹旁邊玩耍。

他有偉大的志向。他要做一個能幹的裁縫,搬進城裏去住——他聽到爸爸説過,城裏的老闆能僱用十來個師傅。他想當一個夥計;將來再當一個老闆。約翰妮可以來拜訪他。如果她會做飯,她可以為大夥兒燒飯。他將給她一間大房間住。

約翰妮不敢相信這類事情。不過拉斯木斯相信這會成為事實。

他們這樣坐在那棵老樹底下,風在葉子和枝丫之間吹:風兒彷彿是在唱歌,樹兒彷彿是在講話。

在秋天,每片葉子都落下來了,雨點從光禿禿的枝子上滴下來。

“它會又變綠的!”奧爾塞媽媽説。

“有什麼用呢?”丈夫説。“新的一年只會帶來新的憂愁!”

“廚房裏裝滿了食物呀!”妻子説。“為了這,我們要感謝我們的女主人。我很健康,精力旺盛。我們發牢騷是不對的!”

地主一家人住在鄉下別墅裏過聖誕節。可是在新年過後的那一週裏,他們就搬進城裏去了。他們在城裏過冬,享受着愉快和幸福的生活:他們參加跳舞會,甚至還參加國王在場的宴會。

女主人從法國買來了兩件華貴的時裝。在質量、式樣和縫製藝術方面講,裁縫的妻子瑪倫以前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漂亮的東西。她請求太太説,能不能把丈夫帶到她家裏來看看這兩件衣服。她説,一個鄉下裁縫從來沒有機會看到這樣的東西。

他看到了;在他回家以前,他什麼意見也沒有表示。他所説的只不過是老一套:“這有什麼用呢?”這一次他説對了。

主人到了城裏。跳舞和歡樂的季節已經開始了;不過在這種快樂的時候,老爺忽然死了。太太不能穿那樣美麗的時裝。她感到悲痛,她從頭到腳都穿上了黑色的喪服;連一條白色的緞帶都沒有。所有的僕人也都穿上了黑衣。甚至他們的大馬車也蒙上了黑色的細紗。

這是一個寒冷、冰凍的夜。雪發出晶瑩的光,星星在眨眼。沉重的柩車裝着屍體從城裏開到家庭的教堂裏來;屍體就要埋葬在家庭的墓窖裏的。管家和教區的小吏騎在馬上,拿着火把,在教堂門口守候。教堂的光照得很亮,牧師站在教堂敞開的門口迎接屍體。棺材被抬到唱詩班裏去;所有的人都在後面跟着。牧師發表了一篇演説,大家唱了一首聖詩。太太也在教堂裏;她是坐在蒙着黑紗的轎車裏來的。它的裏裏外外全是一片黑色;人們在這個教區裏從來沒有看見過這樣的情景。

整個冬天大家都在談論着這位老爺的葬禮。“這才算得是一位老爺的入葬啊。”

“人們可以看出這個人是多麼重要!”教區的人説。“他生出來很高貴,埋葬時也很高貴!”

“這又有什麼用呢?”裁縫説。“他現在既沒有了生命,也沒有了財產。這兩樣東西中我們起碼還有一樣!”

“請不要這樣講吧!”瑪倫説,“他在天國裏永遠是有生命的!”

“誰告訴你這話,瑪倫?”裁縫説。“死屍只不過是很好的肥料罷了!不過這人太高貴了。連對泥土也沒有什麼用,所以只好讓他躺在一個教堂的墓窖裏!”

“不要説這種不信神的話吧!”瑪倫説。“我再對你講一次,他是會永生的!”

“誰告訴你這話,瑪倫?”裁縫重複説。

瑪倫把她的圍裙包在小拉斯木斯頭上,不讓他聽到這番話。

她哭起來,把他抱到柴草房裏去。

“親愛的拉斯木斯,你聽到的話不是你爸爸講的。那是一個魔鬼,在屋子裏走過,借你爸爸的聲音講的!禱告上帝吧。

我們一起來禱告吧!”她把這孩子的手合起來。

“現在我放心了!”她説。“要依靠你自己,要依靠我們的上帝!”

一年的喪期結束了。寡婦現在只戴着半孝。她的心裏很快樂。

外面有些謠傳,説她已經有了一個求婚者,並且想要結婚。瑪倫知道一點線索,而牧師知道的更多。

在棕枝主日①那天,做完禮拜以後,寡婦和她的愛人的結婚預告就公佈出來了。他是一個雕匠或一個刻匠,他的這行職業的名稱還不大有人知道。在那個時候,多瓦爾生和他的藝術還不是每個人所談論的題材。這個新的主人並不是出自望族,但他是一個非常高貴的人。大家説,他這個人不是一般人所能理解的。他雕刻出人像來,手藝非常巧;他是一個貌美的年輕人。

①棕枝主日(Palme——Sondag)是基督教節日,在復活節前的一個禮拜日舉行。據《聖經·新約全書·約翰福音》第十二章第十二至十五節記載,耶穌在受難前,曾騎驢最後一次來到耶路撒冷,受到羣眾手執棕枝踴躍歡迎。

“這有什麼用呢?”裁縫奧爾塞説。

在棕枝主日那天,結婚預告在牧師的講道台上宣佈出來了。接着大家就唱聖詩和領聖餐。裁縫和她的妻子和小拉斯木斯都在教堂裏;爸爸和媽媽去領聖餐。拉斯木斯坐在座位上——他還沒有受過堅信禮。裁縫的家裏有一段時間沒有衣服穿。他們所有的幾件舊衣服已經被翻改過了好幾次,補了又補。現在他們三個人都穿着新衣服,不過顏色都是黑的,好像他們要去送葬似的,因為這些衣服是用蓋着柩車的那塊黑布縫的。丈夫用它做了一件上衣和褲子,瑪倫做了一件高領的袍子,拉斯木斯做了一套可以一直穿到受堅信禮時的衣服。柩車的蓋布和里布他們全都利用了。誰也不知道,這布過去是做什麼用的,不過人們很快就知道了。那個“半仙”斯娣妮和一些同樣聰明、但不靠“道法”吃飯的人,都説這衣服給這一家人帶來災害和疾病。“一個人除非是要走進墳墓,決不能穿蒙柩車的布的。”

木鞋匠的女兒約翰妮聽到這話就哭起來。事有湊巧,從那天起,那個裁縫的情況變得一天不如一天,人們不難看出誰會倒黴。

事情擺得很明白的了。

在三一主日①後的那個禮拜天,裁縫奧爾塞死了。現在只有瑪倫一個人來維持這個家庭了。她堅持要這樣做;她依靠自己,依靠我們的上帝。①三一主日是基督教節日,在聖靈降臨節後的第一個禮拜日舉行,以恭敬上帝的“三位一體”。

第二年拉斯木斯受了堅信禮。這時他到城裏去,跟一個大裁縫當學徒。這個裁縫的案板上沒有12個夥計做活;他只有一個。而小小的拉斯木斯只算半個。他很高興,很滿意,不過小小的約翰妮哭起來了。她愛他的程度超過了她自己的想象。裁縫的未亡人留守在老家,繼續做她的工作。

這時有一條新的公路開出來了。柳樹後邊和裁縫的房子旁邊的那條公路,現在成了田埂;那個水池變成了一潭死水,長滿了浮萍。那個里程碑也倒下來了——它現在什麼也不能代表;不過那棵樹還是活的,既強壯,又好看。風兒在它的葉子和枝丫中間發出蕭蕭聲。

燕子飛走了,歐椋鳥也飛走了;不過它們在春天又飛回來。當它們在第四次飛回來的時候,拉斯木斯也回來了。他的學徒期已結束了。他雖然很瘦削,但是卻是一個漂亮的年輕人。他現在想背上揹包,旅行到外國去。這就是他的心情。

可是他的母親留住他不放,家鄉究竟是最好的地方呀,別的幾個孩子都星散了,他是最年輕的,他應該待在家裏。只要他留在這個區域裏,他的工作一定會做不完。他可以成為一個流動的裁縫,在這個田莊裏做兩週,在那個田莊裏留半個月就成。這也是旅行呀。拉斯木斯遵從了母親的勸告。

他又在他故鄉的屋子裏睡覺了,他又坐在那棵老柳樹底下,聽它呼嘯。

他是一個外貌很好看的人。他能夠像一個鳥兒似的吹口哨,唱出新的和舊的歌。他在所有的大田莊上都受到歡迎,特別是在克勞斯·漢生的田莊上。這人是這個區域裏第二個富有的農夫。

他的女兒愛爾茜像一朵最可愛的鮮花。她老是笑着。有些不懷好意的人説,她笑是為了要露出美麗的牙齒。她隨時都會笑,而且隨時有心情開玩笑。這是她的性格。

她愛上了拉斯木斯,他也愛上了她。但是他們沒有用語言表達出來。

事情就是這樣;他心中變得沉重起來。他的性格很像他父親,而不大像母親。只有當愛爾茜來的時候,他的心情才活躍起來。他們兩人在一起笑,講風趣話,開玩笑。不過,雖然適當的機會倒是不少,他卻從來沒有私下吐出一個字眼來表達他的愛情。“這有什麼用呢?”他想。“她的父親為她找有錢的人,而我沒有錢。最好的辦法是離開此地!”然而他不能從這個田莊離開,彷彿愛爾茜用一根線把他牽住了似的。在她面前他好像是一隻受過訓練的鳥兒:他為了她的快樂和遵照她的意志而唱歌,吹口哨。

木鞋匠的女兒約翰妮就在這個田莊上當傭人,做一些普通的粗活。她趕着奶車到田野裏去,和別的女孩子們一起擠奶。在必需的時候,她還要運糞呢。她從來不走到大廳裏去,因此也就不常看到拉斯木斯或愛爾茜,不過她聽到別人説過,他們兩人的關係幾乎説得上是戀人。

“拉斯木斯真是運氣好,”她説。“我不能嫉妒他!”於是她的眼睛就濕潤了,雖然她沒有什麼理由要哭。

這是城裏趕集的日子。克勞斯·漢生駕着車子去趕集,拉斯木斯也跟他一道去。他坐在愛爾茜的身旁——去時和回來時都是一樣。他深深地愛她,但是卻一個字也不吐露出來。

“關於這件事,他可以對我表示一點意見呀!”這位姑娘想,而且她想得有道理。“如果他不開口的話,我就得嚇他一下!”

不久農莊上就流傳着一個謠言,説區裏有一個最富有的農夫在向愛爾茜求愛。他的確表示過了,但是她對他作什麼回答,暫時還沒有誰知道。

拉斯木斯的思想裏起了一陣波動。

有一天晚上,愛爾茜的手指上戴上了一個金戒指,同時問拉斯木斯這是什麼意思。

“訂了婚!”他説。

“你知道跟誰訂了婚嗎?”她問。

“是不是跟一個有錢的農夫?”他説。

“你猜對了!”她説,點了一下頭,於是就溜走了。

但是他也溜走了。他回到媽媽的家裏來,像一個瘋子。他打好揹包,要向茫茫的世界走去。母親哭起來,但是也沒有辦法。

他從那棵老柳樹上砍下一根手杖;他吹起口哨來,好像很高興的樣子。他要出去見見世面。

“這對於我是一件很難過的事情!”母親説。“不過對於你説來,最好的辦法當然是離開。所以我也只得聽從你了。依靠你自己和我們的上帝吧,我希望再看到你的時候,你又是那樣快樂和高興!”

他沿着新的公路走。他在這兒看見約翰妮趕着一大車糞。她沒有注意到他,而他也不願意被她看見,因此他就坐在一個籬笆的後面,躲藏起來。約翰妮趕着車子走過去了。

他向茫茫的世界走去。誰也不知道他走向什麼地方。他的母親以為他在年終以前就會回來的:“他現在有些新的東西要看,新的事情要考慮。但是他會回到舊路上來的,他不會把一切記憶都一筆勾銷的。在氣質方面,他太像他的父親。可憐的孩子!我倒很希望他有我的性格呢。但是他會回家來的。

他不會拋掉我和這間老屋子的。”

母親等了許多年。愛爾蒲只等了一個月。她偷偷地去拜訪那個“半仙”——麥得的女兒斯娣妮。這個女人會“治病”,會用紙牌和咖啡算命,而且還會念《主禱文》和許多其他的東西。她還知道拉斯木斯在什麼地方。這是她從咖啡的沉澱中看出來的。他住在一個外國的城市裏,但是她研究不出它的名字。這個城市裏有兵士和美麗的姑娘。他正在考慮去當兵或者娶一個姑娘。

愛爾茜聽到這話,難過到極點。她願意拿出她所有的儲蓄,把他救出來,可是她不希望別人知道她在做這件事情。

老斯娣妮説,他一定會回來的。她可以做一套法事——一套對於有關的人説來很危險的法事,不過這是一個不得已的辦法。她要為他熬一鍋東西,使他不得不離開他所在的那個地方。鍋在什麼地方熬,他就得回到什麼地方來——回到他最親愛的人正在等着他的地方來。可能他要在好幾個月以後才能回來,但是如果他還活着的話,他一定會回來的。

他一定是在日夜不停地、翻山涉水地旅行,不管天氣是温和還是嚴寒,不管他是怎樣勞累。他應該回家來,他一定要回家來。

月亮正是上弦。老斯娣妮説,這正是做法事的時候。這是暴風雨的天氣,那棵老柳樹裂開了:斯娣妮砍下一根枝條,把它挽成一個結——它可以把拉斯木斯引回到他母親的家裏來。她把屋頂上的青苔和石蓮花都採下來,放進火上熬着的鍋裏去。這時愛爾茜得從《聖詩集》上扯下一頁來。她偶然扯下了印着勘誤表的最後一頁。“這也同樣有用!”斯娣妮説,於是便把它放進鍋裏去了。

“唔,這又有什麼用呢?”他説。

“如果你要這樣講、而且相信這句話,那麼就讓它去吧!

上帝是不願意看到不樂意的客人坐在他的桌子旁的。不過請你想,想你的母親和你小時候的那些日子吧!你那時是一個虔誠的、可愛的孩子。我念一首聖詩給你聽好嗎?”

“這又有什麼用呢?”他説。

“它給我安慰。”她説。

“約翰妮,你簡直成了一個神聖的人!”他用沉重和睏倦的眼睛望着她。

於是約翰妮念着聖詩。她不是從書本子上念,因為她沒有書,她是在背誦。

“這都是漂亮的話!”他説,“但是我不能全部聽懂。我的頭是那麼沉重!”

拉斯木斯已經成了一個老人;但是愛爾茜也不年輕了,如果我們要提起她的話——拉斯木斯從來不提。她已經是一個祖母。她的孫女是一個頑皮的小女孩。這個小姑娘跟村子裏別的孩子在一起玩耍。拉斯木斯拄着手杖走過來,站着不動,看着這些孩子玩耍,對他們微笑——於是過去的歲月就回到他的記憶中來了。愛爾茜的孫女指着他,大聲説:“可憐的拉斯木斯!”別的孩子也學着她的樣兒,大聲説:“可憐的拉斯木斯!”同時跟在這個老頭兒後面尖聲叫喊。

那是灰色的、陰沉的一天;一連好幾天都是這個樣子。不過在灰色的、陰沉的日子後面跟着來的就是充滿了陽光的日子。

這是一個美麗的聖靈降臨節的早晨。教堂裏裝飾着綠色的赤楊枝,人們可以在裏面聞到一種山林氣息。陽光在教堂的座位上照着。祭台上的大蜡燭點起來了,大家在領聖餐。約翰妮跪在許多人中間,可是拉斯木斯卻不在場。正在這天早晨,我們的上帝來召喚他了。

在上帝身邊,他可以得到慈悲和憐憫。

自此以後,許多年過去了。裁縫的房子仍然在那兒,可是那裏面沒有任何人住着;只要夜裏的暴風雨打來,它就會坍塌。水池上蓋滿了蘆葦和蒲草。風兒在那棵古樹裏呼嘯,聽起來好像是在唱一支歌。風兒在唱着它的調子,樹兒講着它的故事。如果你不懂得,那麼請你去問濟貧院裏的約翰妮吧。

她住在那兒,唱着聖詩——她曾經為拉斯木斯唱過那首詩。她在想他,她——虔誠的人——在我們的上帝面前為他祈禱。她能夠講出在那棵古樹中吟唱着的過去的日子,過去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