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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詞賞析:姜夔《水龍吟·夜深客子移舟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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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龍吟·夜深客子移舟處

詩詞賞析:姜夔《水龍吟·夜深客子移舟處》

宋代:姜夔

夜深客子移舟處,兩兩沙禽驚起。紅衣入槳,青燈搖浪,微涼意思。把酒臨風,不思歸去,有如此水。況茂陵遊倦,長幹望久,芳心事、簫聲裏。

屈指歸期尚未。鵲南飛、有人應喜。畫闌桂子,留香小待,提攜影底。我已情多,十年幽夢,略曾如此。甚謝郎、也恨飄零,解道月明千里。

譯文

夜已深,移舟更向鑑湖深處,不覺驚起雙雙飛鳥。船槳攪動着荷花,船燈也隨之搖動,泛起了陣陣波紋,竟有絲絲涼意。把酒言歡,我心懷歸,有此水為證。我本有歸去之志,更何況遠遊已倦,伊人望久,把美好之心願,訴諸悠悠之簫聲。

數着手指算了算歸期還未到。伊人聞鵲而喜,畫欄之前,桂樹飄香,等待人兒歸,待得人兒歸,好與伊人攜手遊賞於月光之下,桂花影裏。我已是自傷情多,自遠遊以來,悲歡離合,總如夢幻,悲多歡少,大抵如此。為何友人你也是自恨飄泊,詠出月明千里一類之詞章呢?

註釋

水龍吟:詞牌名,又名“龍吟曲”、“莊椿歲”、“小樓連苑”等。雙調一百零二字,前後片各四仄韻。

黃慶長:作者友人,生平未詳。鑑湖:在浙江紹興市南。原名慶湖,又稱長湖、鏡湖。懷歸之曲:思鄉曲。課予:囑予。和之:按前作格律另作一首。

客子:客居他鄉之人。移舟:移舟近岸。

沙禽:棲息沙洲的水鳥。

紅衣入槳:荷花倒映水中,船槳在花影中划動。紅衣,指荷花。

青燈:船中油燈,其光青熒。搖浪:燈光映入水中,隨波盪漾。

徽涼意思:徽覺涼意。

有如此水:有此水作證。祖逖北伐渡江,中流擊楫而誓曰:“不能清中原而復濟者,有如此江!”(《晉書·祖逖傳》)

茂陵遊倦:司馬相如稱病免官後家居茂陵。茂陵,漢武帝陵墓,在今映西興平縣東北。

長幹望久:閨中人盼望已久。李白《長幹行》:“早晚下三巴,預將書報家,相迎不道遠,直至長風沙。”長幹,金陵(南京)里巷名。

芳心事:美好的心事。

蕭聲裏:從蕭聲中傳達出來。

鵲南飛:鵲噪報喜,行人即歸,又有月夜鶴飛報喜之意。曹操《短歌行》:“月明星稀,烏鵲南飛。”

畫闌:雕花欄杆。桂子:桂花。

提攜影底:撰手於花影之下。

幽夢:賺朧的夢境。

謝郎:謝莊,南朝宋文學家,作有《月賦》,有“美人邁兮音塵絕,隔千里兮共明月”之句。

月明千里,即指謝莊《月賦》之句,此借指友人原作。▲

賞析

“夜深客子泛舟處,兩兩沙禽驚起。”發端便寫出要眇清逸之境幽趣橫生。夜已深,移舟更向鑑湖深處,不覺驚起雙雙飛鳥。“紅衣入槳,青燈搖浪,微涼意思。”次韻更妙。不言槳入紅衣,浪搖青燈,而言紅衣入槳,青燈搖浪,詞情顯得搖曳生姿,詞人彼情使物,真有常人不可及處。紅衣青燈,相映成趣,槳聲浪音,一片天籟,不禁引人有超凡脱俗之思。微涼意思,一語雙關,一意化兩,由景入情,此是由景轉情之關節。

湖上涼意固可感矣,心上意思怎樣,在下文便有了答案。“把酒臨風,不思歸去,有如此水。”把酒臨風,語出《岳陽樓記》:“登斯樓也,則有心曠神怡,寵辱偕忘,把酒臨風,其喜洋洋者矣。”但在詞人用來,卻不但不能超然物外,而且更引出愛情之誓辭。詞人指水為誓:不思歸去,有如此水。猶言我心懷歸,有此水為證。蘇軾《遊金山寺》詩云:“有田不歸如江水!”其言又本於《左傳·僖公二十四年》:“公子(重耳)曰:所不與舅氏同心者,有如白水!”杜注:“言與舅氏同心之明,如此白水。猶《詩》(《大車》)言謂予不信,有如皎日。”孔疏:“諸言有如,皆是誓辭。有如日,有如河,有如皎日,有如白水,皆取明白之義,言心之明白,如日如水也。”姚際恆《詩經通論》指出,《王風·大車》為男女“誓辭之始”。詞人借用古人設誓之語,闡明其必歸相見之情,足見相思之深,用意之誠。“況茂陵遊倦,長幹望久,芳心事、簫聲裏。”歇拍四句緊承誓語,句句申説思歸之情。《史記·司馬相如傳》載:“相如病免,家居茂陵。”李白有《長幹行》,寫女子望夫之情。詞人借用茂陵自指,長幹則指所懷念相思之人。歇拍謂:我本有歸去之志,更何況遠遊已倦,伊人望久——“怎忘得玉環分付,第一是早早歸來。”《長亭怨慢》如聞伊人把美好之心願,訴諸悠悠之簫聲。

換頭二韻六句展敍芳心事。“屈指歸期尚未。鵲南飛、有人應喜。”上句寫自己一方,婉言歸期未有期。用李商隱《夜雨寄北》“君問歸期未有期”句意。下句寫對方,想象伊人聞鵲而喜。《西京雜記》:“乾鵲噪而行人至。”此用其意。於是詞境翻進想象之妙境。“畫闌桂子,留香小待,提攜影底。”詞人進一步想象,畫欄之前,桂樹留香,等待人歸,待得人歸,好與伊人攜手遊賞於月光之下,桂花影裏。此一意境,幻想層出,温柔旖旎而又幽約窈眇,不但刻畫出伊人精神,而且寫出樹亦含情。然而上言歸期尚未,則此種種幻境,如鵲南飛有人喜、桂子留香、攜手影裏,又不免化為之幻影而已。作者《江梅引》雲:“幾度小窗幽夢手同攜。”與此同一意境。

“我已情多,十年幽夢,略曾如此。”詞人感喟:我已是自傷情多,十年以來,悲歡離合,總如夢幻,悲多歡少,大抵如此。可是,“甚謝郎、也恨飄零,解道月明千里?”為何友人你也是自恨飄泊,詠出月明千里一類之詞章呢?謝郎即南朝宋之謝莊,此借指友人黃慶長。結筆挽合友人與自己一樣懷歸,正是和作應有之義。但寫人亦是寫己,結穴於月明千里,清遠空靈,有不盡之意。

此詞之佳處,不僅在於心曠神怡之遊樂翻出執著纏綿之相思,尤在於從相思之中,又翻出對方之情,對方之境。鵲南飛、有人應喜,是想象對方之現境。畫闌桂子,留香小待,提攜影底,則想象團圓之未來。幻中生幻,奇之又奇,乃全詞神光聚照之處。作者情詞妙處在於設身處地為對方着想,創造一種清馨幽逸的境界,對方之情即是自己之情。於是彼我之情,有如水乳交融,融融泄泄。雙方之境,亦如雙鏡互照,交相輝映。試看作者《浣溪沙》:“限入四弦人慾老,夢尋千驛意難通。”《踏莎行》:“別後書辭,別時針線。離魂暗逐郎行遠。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歸去無人管。”《鷓鴣天》:“春未綠,鬢先絲。人間別久不成悲。誰教歲歲紅蓮夜,兩處沉吟各自知。”都是此種境界。然而,若無指水誓歸之至誠,實不可能有此等夢筆生花之奇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