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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關親人的催淚散文

欄目: 傷感散文 / 發佈於: / 人氣:1.97W

漫步在家鄉的紅夕陽中,在夕陽的熠熠裏,那一個個親人的面孔以及印在心中的童年回憶令我難以忘懷。下面是本站小編給大家帶來的有關親人的催淚散文,供大家欣賞。

有關親人的催淚散文

有關親人的催淚散文:世界上最懂我的人走了

我永遠都會記得那個晚上,我像平時一樣在看體育新聞,妻子洗了澡出來對我説:“我的腳上怎麼多了一顆黑痣?”

我是一個毫無醫學常識的人,覺得女人都喜歡大驚小怪的,就沒有理會她。

我們的生活應該説是很和諧,很安逸的。從我在公司任了高職之後,她就當起了全職太太。我的工作三天兩頭要加班,還經常出差,有時候一走就是三個星期。出差在外,別人都會很擔心家裏老人身體如何,孩子功課怎麼樣。而我,總是悠閒篤定的,我知道,她會去照顧我父母,她會輔導兒子功課。事實上,羨慕她的人和羨慕我的人一樣多。在別人眼裏,她不用朝九晚五看老闆臉色;我們早就買了車,住進了位於西區的三室兩廳。我們雖然都不知道浪漫是怎麼回事,但感情一直很好。

我太太以前是一個藥劑師,有一點醫學常識,她知道這種莫名其妙,不痛不癢,忽然長出來的黑痣很可能是有問題的。她自己去看了醫生,診斷下來是皮膚癌。這個結果把我們一下子就嚇懵了。那些日子,我陪她跑遍了滬上最有名的大醫院。所有的診斷都是一樣的,並且一位很有名的醫生告訴我,她得的這種癌症的死亡率是90%!是皮膚癌中最最兇險的一種。

不久,就像醫生預言的,她的腿上、胳膊上、背上也不斷長出新的黑痣來。她的身體和精神也漸漸開始衰落。在我的印象中,我還會偶爾感冒發燒肚子疼,我太太幾乎沒有生病的時候。可是現在,從來閒不住的她終於躺到了醫院的病牀上。

沒有了她的家變得冷冷清清的。廚房裏沒有了熱氣,衞生間的馬桶,傢俱上都蒙了灰。以前明亮的温暖的,回來就感覺舒服的地方變成了一個我幾乎要不認識的地方。我對家裏的許多東西居然是陌生的,用微波爐解凍、蒸飯,我搞了半天不知道分別用哪一檔,衝一咖啡或者茶,煮一碗速食麪、熱一碗湯,弄出來的味道怎麼就是同她弄的不一樣。以前,她輕而易舉就遞給我的日用品,現在我翻遍了抽屜還沒有找到。

從她住院,我就開始休公假、請事假,盡力多陪她。因為這時候我才明白,如果沒有一個家,如果家裏沒有一個體貼的妻子,男人掙再多的錢,在外面再風光也是空的。

就在她病情趨向惡化的當口,一位熟人告訴在廣州有一個專門治療這類皮膚癌的醫院,有類似的病例在那兒被治癒過,但費用很高,一個療程三個月,大約要三十多萬元,治癒率大概有30%。當我把這個消息告訴妻子的時候,被病痛折磨得近乎失神的她對我清清楚楚地説了三個字:我要活!(説到此,林生的眼淚掉下來了。)真的,我以前從來沒有覺得我們是多麼恩愛的夫妻,可是,那一刻,我覺得我們是世界上最最相愛、最最適合做夫妻的男女,我們能夠生活在一起有多麼好。她要活,我要她。我們要一起老,一起等兒子長大,一起聽兒子的兒子喊我們“爺爺、奶奶“。我下了決心陪她去廣州。我去公司請事假的時候,我還聽到有同事在輕聲説:“如果是我,就省省了,30萬哎,萬一沒治好,不是人財兩空嘛。”

説這些話的人沒有體會過親人將要離去的悲哀,也不知道這一線生機帶給我們的希望。當時我想,哪怕是60萬,100萬,把房子賣了把車賣了,只要她能夠活,我也心甘情願。

去廣州之前,我到家附近的超市去買一些需要的日用品。中秋節的前夕,超市裏到處都是興高采烈的臉,人們説着笑着。我忽然覺得,我同那羣快樂的人隔離了,所有的歡聲笑語從妻子得病那刻起就已經同我沒有關係了。

我按照她開給我的單子買了許多日用品,當我提着袋子出門的時候覺得很重,那麼多年來,家裏吃的用的一切都由她安排得妥妥貼貼的,我從來不知道米多少錢一袋,油多少錢一桶,我從來不知道這些東西從超市運到家裏其實也是很累的一件事情。我一度覺得家裏的頂樑柱是我,當她驟然倒下的時候,我才意識到,她才是家裏的主心骨。

我們在廣州度過了結婚以來最最親密的日子,那三個月裏,我們朝夕相處寸步不離,常常一起笑一起哭,想不起來有多久我們沒有這樣傾心交談了。開頭的一個月治療下來,她似乎覺得好一點了。偶爾,我還攙着她在花園裏散散步。我們回憶在人民公園門口的第一次見面,第一次看電影是在勝利電影院,是一部叫《最後的情感》的意大利電影,她還記得是索非亞·羅蘭主演的。她告訴我,其實我約她看這部電影的時候,她已經與同學一起看過了,但她不忍心回絕我,所以陪我一起又看了一遍。這個情節我們似乎只在蜜月的時候回憶過,現在説起來,只覺得傷感。結婚這麼多年來,我們從來沒有在一起説那麼多的話。

三個月裏,我眼看着她慢慢地憔悴,特殊治療對她不起作用,她終於連一碗粥也喝不下了。到了後來,她跟我説:“我想回家。”就這樣,我們帶着絕望的心情回到了家。

回家之後,她的身體越來越弱,並且癌症病人最害怕的疼痛症狀開始顯示出來。她整夜整夜地睡不着,整夜整夜地被疼痛折磨得輾轉反側痛苦呻吟,止痛針也不起作用了。我恨不得去代她受苦,代她痛。我實在沒有辦法用個人的力量來承受這種痛苦了。

偶爾她覺得好一點兒的時候,就開始向我交代家事。我這才知道,家務事那麼多那麼繁瑣,她一個人平時在家裏有多麼忙碌。她還告訴我説,我每次吃了覺得好吃的糟蹄是在哪家飯店買的,我平常穿的內衣要買哪一個牌子,到哪家超市去買。去世的前三天,她甚至教我怎麼使用洗衣機,那隻已經用了好幾年的洗衣機當時是我同她一起去買的,買來之後就一直是她在操作的。(林生説到此再一次泣不成聲)

臨終前幾天,她一直説同我結婚,她很幸福,我們在廣州的三個月,是她一生最幸福的日子。那三個月也會是我一生的珍藏,雖然,因為這三個月,我失去了提升的機會,損失了許多物質的東西,但同與妻子的相守比起來,所有的東西都成了身外之物。幸好有了那三個月,否則我一生都會良心不安的。

她去世的那天,很平靜。我告訴兒子,媽媽是去了另一個地方等我們,將來我們還會在那裏團聚的,那時候,媽媽還是媽媽,爸還是爸爸,他依舊是我們的孩子。

現在,我最怕看到人家快快樂樂的一家三口,每次路過人民公園,路過原來的勝利電影院,路過我們一起去過的超市商店,我都忍不住要哭。用洗衣機的時候,按微波爐的時候,我為兒子找換季衣服的時候,加班回家晚了,為自己泡方便麪的時候,半夜裏醒來,一個人睡在那張大牀上的時候,我都想哭。她在的時候,我並沒有感覺到有什麼特別的幸福,她就是我結婚多年感情還不錯的妻子,是孩子的媽媽。她不在的時候,彷彿天塌了。

以前看到電視劇裏的男人在愛人去世之後大哭,我覺得是煽情的表演,現在我跟着他一起流淚。那天在馬路上看到一輛無償獻血的車。我又想到她了。記得有一次,單位裏組織獻血。正好輪到我,她聽説後曾一本正經地問我:“可不可以讓我代替你去?反正我不上班。可以在家裏休息。”我還笑她:“有病,讓人家知道了不要笑死我。”我獻完血回家,她為我做了菠菜豬肝湯和赤豆蓮心粥。我想到,她常常對兒子説:“家裏爸爸賺錢最辛苦,所以爸爸最重要。”其實,她才是最重要的,沒有了她,我們父子兩個人已經失去了世界上最重要的東西---快樂。

我為她在佘山買了一處穴墓。我用紅筆塗上:“愛妻”兩個字的時候,心裏特別難過。我不是一個善於表達情感的人,談戀愛的時候,我也不曾對她説過“愛”這個詞。

看到她有時候翻瓊瑤小説,為電視劇裏的愛情流淚,還要笑她。現在,“愛“這個字,我居然只能書寫在她的墓碑上。我的愛妻,如果,她能重新活過來,我願意千百遍地對她説這個“愛“字,這個所有的女人都願意從自己愛人的嘴裏無數次地聽到的字,為什麼,我沒有在她希望我説的時候,在她健康的時候對她多説幾次啊?!

我就想告訴健康而幸福地生活的丈夫,好好地愛惜你的妻子,多留一點時間給妻子,不要忽視她為你做的一切。有許多東西,不要到失去了才懂得她的美好。

妻子,是世界上最愛你的,最懂你的最願意為你付出一切的女人,此外任何一種男女之情都不能同夫妻之間的真情相比。

有關親人的催淚散文:父親

讓我仍然像某些寫懷舊文章的人那樣開頭吧:一直想為父親寫點什麼。確實,這也是我多年來縈繞在心頭的一個願望,在沒達成這個願望之前,我一直耿耿於懷,寢食難安。總覺得不寫這篇文章,既對不起父親也對不起自己,説嚴重一些,如果在我如今有能力來為父親做點什麼的時候我還不付諸於行動,實在是不孝之舉。但我一直拖延至今才沉重地鋪開這個話題,我知道我其實一直就在逃避,逃避那種對苦難的講述因而痛苦萬分的過程。

其實,説起來我對父親並沒多大印象,關於父親的話題,都是後來在母親和兄長的敍述中逐漸獲悉的。父親如果還在世的話,也不過八十出頭吧,我想他也會像那些長壽的有知識的老人一樣,每天早起散步,融入霧氣濛濛的江畔,等到紅日躍上山崗,才施施然回家,並不會忘記買回一張日報。然後在等着早餐上桌的間隙,帶上老花鏡,漫不經心地瀏覽墨香濃郁的報紙。或者,他也會加入這協會那協會,拉拉京胡寫寫詩詞,和一幫天真的老者定時聚會、採風,為文藝見解的不同耍耍小脾氣,吵吵嘴。我甚至奢望,他會對我的寫作提供莫大的幫助,這不但是他可以填補我生活閲歷上的空白,更重要的是還可以給予我技法上的指導。他絕不會像那些一味稱賞擊節叫好的評論家,也不會像即使指出缺漏也小心翼翼禮貌客氣的文友。他一定會客觀公正、鞭辟入裏地談出他的看法,而我,也一定會採納他的意見的,因為我和他本就是同一類人,按母親的説法,在幾個孩子中,最小的我和父親最相像,不但身材相貌相仿,就是氣質也酷似。然而這些終究不過是夢想罷了,人生的遺憾如此之多,大多數人都是在層出不窮的遺憾中度過的。我呢,只有帶着這個遺憾,在深夜的孤燈下走近父親,走進那段寒濕清冷的歲月。

父親生於一九三零年,他是知識分子,卻過了半輩子的農民生活。爺爺奶奶生下八個男孩,父親是最末一個。據説最小的一個身體素質總是最差的,和我一樣,父親對於農活一貫就不擅長,所幸弟兄眾多,他也就被慣起來,沒沾什麼田間勞作,他就把大部分心思放在了讀書上。幼時上私塾,過後在縣立中學讀書,聰穎加勤奮,父親一直是其中的佼佼者。等他學成,恰是新中國建立之初。那時國家需要大量的人才,而有點知識的人奇缺,更別説像父親這樣的中學畢業生了,父親就榮幸地被招入貴陽某鍊鋼廠。我對於父親進入的這個廠名一直不甚明瞭,多次問過母親,沒有文化的母親也實在記不清楚了。我甚至萌生過去這些廠查檔案的念頭,但一來年代久遠,這些廠是否還存在都是個問題,就是還在,恐怕也不會保存這麼些年的老檔案了,因此這個念頭也僅僅是一閃而過。父親進廠時,已經和母親成婚,他揹着簡單的行李,和新婚的母親告別了。我不知道父母是怎麼走到一起的,爺爺奶奶指定的這檔婚事,大概是看在母親賢惠端莊,能吃苦耐勞的份上吧。那個年代,不講求這些,還講求什麼呢?我設想着父親離開家鄉的情節,那一定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霧嵐還在林間流淌,鳥兒的叫聲在滑翔,野花迎着太陽,帶着露珠怒放。年青英俊的父親走在山路上,清風吹開了他滿臉的笑容,在青山綠水間盪漾。他也許會哼着一首歌,那個年代流行的俄羅斯民歌,或許是《小路》,或許是《共青團員之歌》吧?既有離鄉遠走的惆悵,又有為建設國家的驕傲和豪情。

然而父親去了一年就回來了,我始終不明白致使他回鄉的因由。在父親去世後的很多年裏,我不止一次地問過母親,她説是因為那時她已生下了大哥,父親對於大哥牽腸掛肚,實在拋舍不下,所以寧可放棄叫人豔羨的工作,回到妻兒身邊享受天倫之樂。以前我一直認為這是真的,父親的這個做法,不是更像一個丈夫和父親嗎?雖然這太過於兒女情長了。時間又過去了很多年,我也經歷了許多的滄桑變故,猛然回想起我六歲或者是七歲的時候,父親接到區公所的通知,説是給他恢復工作了,但他身體不好不適於進原來的廠,因此就近安排,叫他去當地税務所上班,已經滿頭蒼然罹患心臟病的父親的神態,我才知道事情並不是那麼簡單。那是個春天,陽光很好,父親正在院落裏給我理髮。説是理髮也就是拿把剪子把過長的頭髮剪掉罷了,為的是節約一毛錢的理髮費。那時候母親和哥哥姐姐們都在山上田間勞動去了,院落裏空無一人。而父親想要找個人説話的願望是那麼的強烈,於是他就把我當着傾訴的對象,哆哆嗦嗦地開始了長長的演説。我寧可把他邏輯混亂情緒激動的話語當着是演説,儘管我根本沒聽懂他在説什麼。説到後來父親開始流淚,開始罵人,年幼的我害怕起來,生怕他一失控剪掉我一隻耳朵,於是就有了躲避的動作,沒想到父親很粗暴地扭過我的頭讓我重新坐好,並很不客氣地屈指在我腦袋上敲了一下。我不敢再動,就哇哇大哭起來,而父親依然不管不顧地喋喋不休,直到母親收工回來我才得到解放。那天我恨死了父親,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樣對待一個年幼的孩子。現在,親愛的父親,我原諒你了,我完全能感知你寂寞得像冷月大漠的心境,能理解你那麼多年的忍辱偷生,委屈謹慎地維護着你那可憐的尊嚴。雖然直到現在我都不明白父親在那個廠裏遭遇了什麼,但我想,一個文弱的書生,既不會見風使舵又心地簡單純潔,缺乏對付險惡環境和人心的心眼和經驗,那麼他遭受排擠打擊,甚至被藉故開出公職也就不足為奇了。儘管我對那個年代混亂的用人制度感到不屑,我還是要深深地感謝國家給了父親又煥發起來的生命。

不管怎麼説,父親回來了,開始了他長達二十多年的農民生涯。我想,勞動帶來的肉體上的痛苦,遠比不上心靈的孤寂和失落。幸好那個年代的人們還是比較尊重知識分子的,生產隊裏憐憫父親體弱,又對勞動不熟諳,還大大小小的一大屋兒女,就沒給他安排多少體力活,除了農忙季節也得上山下田幹活外,父親的任務就是記工分。每天抱着個本子站在田間地頭,查看有無人員缺勤,遲到或早退,然後按每人出工情況如實記錄。其間,當然免不了有對他的記錄不滿的人,滿口粗話地罵他,指責他胡登亂記,故意剋扣人家的工分。有人還甚至因此揪打父親,把他推進過水田裏。這個工分是要和秋後每户分糧的多少直接掛鈎的,可想而之人們是多麼的在乎。因此父親幹着這個得罪人的差事,實在是苦不堪言,簡直可以説是戰戰兢兢,以至於神經衰弱。據母親講,老實巴交的父親,有時候生怕把自己人的工分記高了,因而使人們懷疑他在舞弊,還有意把母親和大哥本來應得的公分壓低。現在想來,我再也不相信那是隊裏照顧父親而叫他幹這個了,那是在把父親當傻子,有意把這個最不好乾的事扔給他。原因很明白,叫父親記工分卻又不把他納入隊領導階層裏,給他一個會計之類的職務,還是按普通社員對待。隊裏的每次密會,他完全沒份,更別説年節上或豐收後和他們一樣享有額外的好處了。直到現在,我仍舊對家鄉和家鄉人抱有不良看法甚至惡感,我想,除了幼時喪父後受到的欺凌,還有就是他們對待父親的態度了。

在我能記事時起,我就經常聽見父親在一家人都睡了以後,悄悄地出門,去到午後竹林或者家門右邊的石梯上,拉響他那把從省城帶回來的胡琴。拉的什麼曲子我記不清了,只覺得旋律很悲傷,嗚嗚咽咽地混雜在時而掠起的風裏,悠悠地飄蕩。這個時候,父親一定眼含熱淚,用他的五指進行着他對命運的索問吧?就像我此時一樣眼含淚水,用我的五指敲擊鍵盤,進行着對他的追記和緬懷。我被驚醒後,往往又在母親愁苦的歎息和連綿不絕的琴聲中睡了過去。如果我現在能穿越到那時,我一定會悄悄地走到父親身後,用心去聆聽和解讀那些音符,然後像個摯友一般和他並肩而坐,一曲終了相視而笑,目光就像那些淡弱的星光那麼幽微。而在某些時候,父親也會拉一些歡快的曲子,像《金蛇狂舞》等,那都是在分到了比預期的要多的糧食,或者隊裏殺豬宰牛分到了一塊肉的時候,不過這樣的機會很少。

父親還愛釣魚。每到農閒時節總會邀約二三釣友,去離家很遠的水塘湖泊垂釣。那個時候的魚既多又蠢,根本不需要高明的釣技和如今價值不菲的釣具。只要穿上餌投進水裏,然後就等着魚兒傻傻地上鈎吧。在父親恢復工作後,他就時常帶着我一起去釣魚。常常是在天色矇矇亮的時候,父親就把我從被子裏扯出來,胡亂地給我洗了把臉,帶上一些包穀粑或者煮熟的洋芋,父子倆就出發了。沿着發白的土路彎彎曲曲地走一個多小時,我睡眼朦朧,走路時常打跌,父親就不時拉我一把,笑着罵我兩句。有時候我實在想睡覺不肯和他一起出門,父親就會像個孩子一樣可憐巴巴地要求我和他一起去,還悄悄地附着我的耳朵對我説:秋,走吧,爸爸給你煮了個雞蛋呢!他時常用煮雞蛋來賄賂我,那個時候的雞蛋多金貴,母親是捨不得吃的,積攢了十隻二十隻,要拿到市場上賣了換油鹽布匹。罐子裏雞蛋的數目她可是有數的,父親為了拉我做伴,也就顧不得母親後來的責怪了。每次一聽説有雞蛋我就來勁了,一骨碌爬起來,懵懵懂懂地跟着父親就走。走到半路清醒過來,想着吃雞蛋時候的幸福,覺得父親格外地好,就會自告奮勇地接過父親手裏的釣具餌食扛一程。到了目的地,我就在父親帶來防雨的蓑衣上呼呼大睡,才不管父親是如何釣魚的。但有時候父親釣着了大魚,抑制不住興奮,急於和人分享他的快樂,還是會很粗魯地把我扯醒,樂哈哈地叫我看還在掙扎跳動的水珠亂濺的大魚。每次釣回的魚總是很多,在沒有油水缺乏佐料的那時,魚是很難吃的,那一股腥味屋裏屋外像蒼蠅一樣盤旋,很多天都聞得見。一家人吃膩了,就送給左鄰右舍。

常年的心理鬱積,父親患上了心臟病外加癲癇。這兩種病輪番夾攻,間歇性地發作,發作時人事不知臉色發紫,常常把一家人嚇得一起哭喊。在沒恢復工作以前,沒錢看病,父親總是硬挺着,每發作一次就像去鬼門關溜了一回。癲癇是由腦部疾病或腦外傷引起的,我不知道父親曾經遭遇過什麼,留下了這個要命的病根。每次發病,母親和兒女們守在他身邊,給他揉胸,手足無助地看着他逐漸回魂,看着他渾濁的眼神逐漸清明,然後抱頭痛哭。父親每次回過神來,眼睛在破敗的屋子裏掃上一遍,然後逐一看着他的妻子兒女,那種絕望和淒涼的眼神,足以叫人心碎。他或許已經意識到,他在這個世上的日子不多了,今後苦難的日子,要我們自己去面對和克服了。

父親去税務所上班後,家裏的情況有所好轉,起碼不會再像以前那樣春天都還沒過去就缺糧,就要到處借,低聲下氣説着好話陪着小心看着人家的臉色,或者經常滿臉羞慚地空手而回。但他的病總像一個夢魘蟄伏在一家人心裏。每時每刻都要人陪着他,因為説不定什麼時候他就會發病了,要是沒人扶着栽進水裏或者掉進火坑,那就完了。有時候實在忙不過來,母親就會把這個任務交給年幼的我。説實話,我很害怕,一是怕父親發作時我無力照顧他,二是怕父親發病時那可怕的情景。説起來這很不應該,但請原諒我吧,因為那時,我才七八歲。有一回父親釣魚的癮又來了,自己悄悄地提着釣竿就去了,沒有叫人陪,因為那樣母親和已經十八歲算是一家之主的大哥都一定會阻止的。結果他在水邊就發病了,一頭栽進水塘裏,要不是旁邊恰好有個做農活的人經過,用鋤頭將他鈎上岸,父親就葬身水底了。回來後父親一言不發,渾身水淋淋的,像個木偶一樣任由大哥替他換着衣服,任由母親和大哥十分生氣地責怪着他。我不知道他那時是什麼心境,可能十分心灰意冷,覺得活不活着已經無所謂了。

父親還有個對他的病十分不利的惡習,他愛喝酒。壯年時他就有了這個愛好,愛喝櫃枱酒。所謂櫃枱酒,就是站在櫃枱邊,讓營業員打出幾兩酒來,一飲而盡,然後抹嘴就走。可不像如今人們這樣滿桌酒菜,不慌不忙十分矜持文雅地喝。大哥對我説,父親很大程度上就是被酒害死的。後來犯病了,醫生再三提醒他戒酒,他表面唯唯諾諾,背地裏照喝不誤。有一次發病發得特別厲害,在搶救他的過程中,大哥聞見了他滿嘴酒氣,於是在他清醒過來後,大哥怒火沖天,大聲吼道:你就曉得喝喝喝,總有一天喝死你!我永遠記得大哥當時雙眼通紅含淚,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父親垂着頭,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一樣,滿頭花白的頭髮像一蓬亂草,瑟瑟地在昏黃的燈光下抖動。父親,是什麼使你不再愛惜自己了?你難道在用這樣的方式,加快你和這個世界作別的步伐嗎?別忘了你還有這麼多親人,他們還擠在兩間雨天漏雨冷天漏風的破屋裏呢,難道,你是不願看見這些你無能改變的現實嗎?或者,一貫就高傲講究的你,再也不願意親人們看見你發作時那難看的模樣了嗎?

後來有了醫療保障,父親不時會去縣城住院。他的病越來越嚴重了,臉色浮腫,嘴脣發紫,發作間歇越來越短了,醒過來的時間也越來越長。有好幾次,母親都認為他不會活過來了,絕望地哭泣着叫人來幫忙,而他,總是像一根經歷了雨打風吹的燈草,奇蹟般地復甦了。那時他的身體已不堪勝任工作,就由高中畢業的大哥接替了他,那是那個年代很普通的一個現象。父親每次住院,因為大哥要工作,姐妹們還小,陪護的任務就自然落在母親身上,家裏就剩下幼小的姐弟幾個。我記得父親去世前一年的冬天,快要過年了,父親還躺在遙遠的縣城醫院裏。我們圍坐在火塘邊,明滅的燈火映出一張張驚恐骯髒的臉。冷風尖利地在屋外呼嘯,哐哐地搖動着門窗,像一個有形的野獸一樣,似乎就會破門而入。更有夜貓子淒厲的叫聲在添油加醋,它似乎像在揭示一個不祥的預兆,我們姐弟幾個全哭了,我們絕望地感到,父親也許不會再活着回來了。更可氣的是,不知道是誰在故意嚇唬我們,往屋頂上扔石塊,還發出鬼哭狼嚎一般的聲音。雖然明知道是人在作怪,我們還是嚇得縮成一團。要是現在我知道那是誰如此不厚道,我仍舊會找他算賬,揍他個王八羔子!

還好,父親在年前回來了,看起來治療效果不錯,還給我們帶回來一些糖果。我當時那個高興和幸福的感受,從那以後就再沒能體驗過。哪怕是物質條件極好的現在,對着滿桌的山珍海味和玉液瓊漿,我想也沒幾個人能有這樣的體會。不過我不知道,這將是我們一家一起度過的最後一個新年,我更不知道,父親面對着穿着破爛像野人一樣的孩子們,面對着一貧如洗歪歪斜斜破破爛爛的家,他心裏該是多麼地內疚和難過,他的眼淚一定在心裏嘩嘩地流吧?

父親去世那夜,正是一年後的正月初七。人們還沉浸在新年的喜樂裏,我們一家卻迎來了一個無比悲傷的日子。那是在下半夜,我睡得正熟,就被晃動的人影燈光和哭聲驚醒了。我迷迷糊糊地爬起來,以為父親又犯病了,這已經習以為常,我並不奇怪,只是覺得這次有點反常罷了。後來大哥走到我身邊,撫摸着我的頭,我感覺到他熱辣辣的淚水汩汩地掉下來,灑在我頭上,臉上。他哽咽着説:你還沒睡醒嗎,爸爸已經去了。我一下子驚呆了,望着燈光下一臉平靜的父親,母親正哭泣着給他更衣,她的眼淚是那麼洶湧,一直源源不斷,我甚至能聽見淚水掉落的噗噗聲響。父親的煙斗還放在身邊的小桌上,寂寞地冒出最後一縷輕煙。我的哥哥姐姐們圍在他身邊,蓬頭垢面,涕淚滂沱,哀哀地看着母親的一舉一動。父親是永遠地睡着了,人世的苦難和艱辛,在那一刻戛然終結。那一年,他五十歲,我,九歲。

我沒能送父親最後一程,大概是一家人在驚恐忙亂中,完全忘記了在最後的關頭叫醒我。我並不責怪我的親人們,只是這個缺憾是如此地痛切心扉,使我到如今還難以釋懷。當時的我甚至忘記了哭泣,呆愣愣地看着已被收拾停當的父親被抬出房門,停放在堂屋。可憐的父親沒有一件像樣的衣服,還是那套恢復工作時製作的藍色中山裝,已經被洗得發白了,肩膀上打着一塊方形的補丁。他腳下燃起了長明燈,一盞用墨水瓶製作的煤油燈。昏黃的燈光在冷風中不斷地撲騰,映得堂屋忽明忽暗,人影忽高忽低。屋外在放鞭炮了,卻不是象徵着節日喜慶的聲響,而是在人死後用這樣的方式進行送別,也通知就近的人,這家有人走了,該過來幫忙了。在爆竹炸響的時候,我看着被炸得到處飛濺的雪末,聞着刺鼻的硝煙味,才猛然感覺到,我沒有父親了,我永遠失去他了。悲傷像潮水一般湧上來,我覺得喉嚨裏梗得發痛,就扶着大門放聲大哭。我的哭聲引發了本來逐漸平息下來的親人們的哭泣,這些哭聲衝出院落,在逐漸明亮起來的天空下蔓延,奔跑,絕望地尋覓父親那已經遍尋不着的身影。

天亮了,我又被一望無垠的雪野晃得滿眼淚水。雪還在鍥而不捨地下着,黑色的招魂幡哀傷地在竹林裏飄揚,悠揚的誦經聲伴隨着鑼鼓聲響起來,來來往往幫忙的人們十分忙碌,偶爾有人用憐憫不忍的眼光看看我,我已經披上了長長的孝布,一直拖在雪地上。前來弔孝的親友們陸陸續續地來了,去父親面前看看,傷傷心心地哭一場。我永遠感激這些發自肺腑的哀痛和哭訴,這些哭聲在我每個午夜夢迴的時候,仍然叫我熱淚盈眶。

作為一家自主的大哥,在安排完所有的事務後也徹底崩潰了。他一人躲進屋裏,仰躺在父親離去的牀上,大聲地哭起來。我想,他不僅僅是哭父親的撒手而去,也是在哭父親移交給他的這個擔子,家徒四壁,弟妹們都遠沒有成人,他是在哭自己有沒有能力挑起來。男人的哭聲比女人更能催人淚下,一屋子的人都掛上了淚花。有人要去勸慰他,被一個上了年紀的大嬸阻止了,她流着淚説:讓他哭吧,他該哭,哭完了才有力氣處理後面的事。

還有遠房親戚不知道音訊,報喪的任務就落在了我和二哥身上。他也才十二歲,我和他走在隆冬的雪地裏,雪水浸濕了鞋襪,冰涼得失去了知覺。天穹陰晦,朔風凜冽,草木凋落,寒鳥悽切。兄弟二人相互攙扶,一路走,一路眼淚潸潸。

父親下葬那天正是元宵節。雪下得更緊了,人踩在上面幾乎能沒膝。我從沒看見過這麼大的雪,從那年過後再也沒看見過了。我不會天真地認為那是老天也在為父親哀傷而呈異象,不過以後每年一逢下雪,我就會想到這一場充塞天地幾乎要吞沒一切的大雪。那漫天素白的小花,憂傷地吻上你的臉,化着熱氣蒸騰不見了。在長長的送葬隊伍中,我舉着紙紮的燕尾形的招魂幡,跟着端着靈牌的兄長一步一叩首。我忽然覺得,父親也許就是雪花中的一片吧,要不,他也不會這樣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只經歷了這個酷寒嚴厲的冬季,而在春天到來的時候,卻沒有了任何影蹤。

父親留給我們的,只有一張現在保存在大哥那裏的一張黑白相片。幽幽的眼神,凌亂的頭髮,刺眼的補丁。我不知道這是他什麼時候照的,或許就是在即將重新走上工作崗位那一年吧,要不,他的眼神裏除了憂鬱,也不會有那麼一絲希冀。

父親,讓我們來世再做父子吧,雖然我們仍然免不了會有分離,但我們都會努力做到,那是沒有淚水的離別。

有關親人的催淚散文:那張佈滿皺紋的笑臉

月半彎,雲墨染,一抹相思,輕繾綣...桃花畔,柳葉纏,淡淡離愁,淡淡憂...何處是盡頭。

她,已年過九旬,頭髮稀疏且雪白,用個紅繩紮起,眼睛有些渾濁,遠遠比不上小孩兒的明亮,中間長着一個斯文的鷹勾鼻,橫向兩邊看,一對機靈的小耳朵豎起,彷彿處於隨時都能傾聽他人問候的狀態,嘴脣就像兩片快要枯萎的花瓣,微厥起,就像嬰兒吸奶瓶的嘴型,給人第一印象就是,她的牙齒已經所剩不多了,因此在她説話時,舌頭總頂着上顎,説着一口帶有濃厚的客家方言,目光往兩邊微移,看出她的臉,飽滿風霜後變成蠟黃色,目光上下移動,經過臉的輪廓,突顯得非常憔悴,佈滿一根根藤條似的皺紋,一笑起來,那皺紋就聚集在一起,像一個小型葡萄架。

每次和她牽手,都能很敏捷地感覺到那長滿繭的手掌,然後繼續傾聽她享受着、與我暢談生活中遇到的所有有趣的生活瑣事和有關教育的故事。走近她身旁,也不會有他人口中所討厭的老人味,爸爸説,在村裏這麼多老太太中,就數她的腰最直,耳朵也好使。因此,我經常在她面前和別人説笑,“曾祖母年輕的時候是不是當過模特呀!要不是的話,就是受過專業訓練,不然腰怎麼會這麼直呢?呵呵...”。緊接着她立馬像個青春少女害羞時的樣子,用那雙粗糙而長滿繭的手輕輕擋住那張蠟黃而稍稍紅潤的臉。頓時,我覺得祖母真的好可愛哦。

從我小時候會認錢開始,我就能清楚記得,她經常給我零花錢,雖然她的腰很直,但她給我零花錢時,總是拱着腰且偷偷摸摸地,不讓其他小朋友察覺,祖母手腳敏捷,而且每一次都不會錯過,由於我每次回家鄉都會有零花錢,用小時候心態來表達我對家鄉的印象,我很愛曾祖母,很愛回家鄉。

我們住得很近,每當我走進叔公家,祖母就滿腔熱火,眉開眼笑,就像招待外來賓客似的,有什麼好吃的,從房間放的,冰箱凍的,抽屜藏的都一一拿出來,祖母瞬時變成了“搬運工”,而我倍感疼愛,我連忙上前幫忙,讓她停下來,怕她太累了,她的雙手再也不是當年那雙厚實得能給我依靠的手,現在只是筋脈突兀...而我只想讓她坐下來,一如既往地聊天,邊吃邊聊, 她總是坐在桌角默默地給我關愛,看着我聊得高興,她也會久久漾起那慈祥的笑容。

談笑間,從祖母話語中,我能感受到,她對我的思念,很濃很濃,那是一言難盡。 另外,她也會對我赤裸裸的告白,儘管我聽後會起一身雞皮疙瘩,但我接受祖母對我的疼愛。

還記得上次,在外參加聚會的我,突然接到叔叔的電話,電話中,他上氣不接下氣,舌頭似乎在打結,説:她早餐吃得不多導致低血糖,從樓梯下來時,還有五六級高的樓梯時,眼前一黑,就摔下來了。糟糕的情況立即從腦海中閃過,當時自己不斷在嚇自己,然後又是自己安慰自己,邊想邊往醫院方向趕,路上一直在祈禱,希望她沒事!到病房後,我看到她消瘦的雙臂抱着被子,身體似乎又瘦了一圈,頭髮被梳理了,眼睛又凹了,眼袋有重了,但願她是太累了。眼光立馬被額頭上的紗布吸引,眼睛示意叔公,那是怎麼回事?在旁守候的叔公連忙報告狀況,頭部有點微震盪,額頭摔破被包紮了,膝蓋骨部位輕度擦傷。除此以外其他部位都完好無損,她,正在睡覺。全身繃緊的我緩緩放鬆了,長舒一口氣,道:沒事就好。那次後,我很緊張她的身體,總是叮囑她不要老幹活,她的眼圈總是烏黑的,疲憊的,完了她還咧開嘴笑着説,“我們幹了幾十年都習慣了,現在雖然老了、腿腳不方便,但是不幹活不舒服呀。” 對啊,您這操勞一輩子了,還不趕快停下來休息休息。

此時,窗外寒風凜冽,莫不是誰人將心中的涼放入了寒風,一陣悲傷的旋律,惆悵的聲音,勾起心中無邊的涼意,回首往事,那揮之不去的身影,忘之不掉的笑臉,永駐我心。

隨着年齡的增長,心智不斷成熟,回家鄉的“目的”早已隨着時間匆匆掠過而多次被洗禮了,她也漸漸衰老,皺紋越來越多,所以,我更願意去看看她,注意她的一舉一動,她的飲食習慣,包括她每天都幹了什麼...

上高三前,我意識到我要拼搏的日子到了,理所當然,假期就會少得可憐了,這樣的話,那麼在這一年中,見祖母的機會也就毋庸置疑地變得更少了。因此,我爭取在補課前回家鄉住一個星期。在我的記憶裏,她真的是一個很勤快的人,天矇矇亮,她已經在家背面的菜園清除雜草,緊接着就幹這個幹那個,總是幹不完。。。她轉過身來,我看到了她發白的、凌亂的頭髮和略顯蒼白而消瘦的臉,額頭慢慢滑落小汗珠。然而那一個星期,我幾乎每一天都在盯着她,一直都提醒她,不能幹重活,終於還是偷偷幹活,不過不是重活,我原諒她。因為,她真的會很不舒服。

一縷秋風吹過,冷風灌入衣領口,上身不自覺打了個寒顫,腦子浮現一個背影。

我在想,她冷嗎?她睡了嗎?她吃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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