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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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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思念

父親辭世十三年了,每近九月中旬,家人和我隱痛難忍,不因父親忌日漸遠而能舒緩。
我家世代農民,到祖父一輩,家道略豐——置地四五畝,有房六七間,這是四十年代霍里農家殷實自足的景觀了。也就是那時起,我們家產生了第一代文化人。祖父將父親送進了私塾。後來父親又傳承先生教誨,在鄉里傳道授業,當起了私塾先生。到我記事後,一直都生活在“書香門第”的氛圍中:我家有在別人家很難見到的筆墨紙硯,父親常在煤油燈下給鄉親們讀報講國家大事,鄉親們有事都願意找父親,父親也每每因為為人排憂解惑而痛快不已。
知識,不僅改變了父親自己,也改變了我們一家的命運。
六十年代初,村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歇。共產風,大鍋飯和三年自然災害,已使村民生存產生嚴重危機。這時大姐讀完師範,走上了工作崗位。這是我們家第一位真正的“公家人”。要知道,這在當時,父母要為此付出何等的艱辛!那時農村是沒有什麼人願意送孩子去學堂的,何況是女孩子!聽父母回憶,為使姐姐在學校安心讀書,家中整年不知肉味,野菜、麥麩都是常用的食物。我三歲(60年)前後,常靠在外祖母那裏混些吃的保條小命。如今,姐姐已退休多年,看到鄉里她的同齡人仍在為生計不輟勞作,慶幸之餘,不免平添許多傷感:父親為兒女造福,卻過早地離我們而去。
人民公社成立初期,憑着有文化,父親被安排在公社裏做事。論説,幹下去也是個“吃皇糧”的身份,但母親帶着我們姐弟三人處處艱難,不得已,辭了社裏的工作,回家幹農活養活我們。父親體弱,屬“文弱書生”那一類,重活和別人一樣挺着幹,苦苦支撐着這個家。一次下半夜出門,拉着板車沿石子路走五十多裏地,運化肥回村裏,在離村不遠的壩埂上,因體力不支,連人帶車翻下水壩,差點丟掉性命。那種艱難,是出門打車,進門空調的今人很難想象的。
父親很喜歡他讀過的那些古董書。那時家裏沒有書櫃,他將書放在衣櫃頂上和窗户上面的壁洞中,須站在凳子上方能夠着,有些書還要用報紙或破布包起來,可能是擔心我能拿到弄丟了還是撕破了,那時我小,是讀不了的,站在凳子上也夠不着。文革中破四舊,都知道父親這裏書多,書多自然反動,不交書就得挨批,父親非常無奈,一夜之間,統將打捆,交了出去。後來才知道,那些書是祖父為父親所做的最重要的貢獻和遺產——每一本書都是一擔或幾擔米換得的。那陣風過後,父親將糊得嚴實的窗洞打開,從裏面掏出幾本大小一樣的書,告訴我,這是康熙詞典,清朝年間出版的,是爺爺用了十六擔米換來的。當時的神情,實屬大難倖存後的快慰,不見一絲辛酸。那以後,康熙詞典就成了父親生命的一部分,在我們生活中,學習中,遇到什麼問題,他總要翻翻詞典,總想在那裏找到説法。我工作以後,買了一套精裝的康熙詞典,想替代父親那已經翻散了線的古董,不料父親習慣了四角號碼檢索,亦或更兼老書的厚重,讓精裝本束之高閣,照舊用放大鏡,翻他的古董。
又是一年九月中,我在伏案備考的兒子身後發愣。我想當年煤油燈下,父親也一定是這樣在我的身後注視着我。
從祖父到父親到我再到兒子,四代人經歷了國家翻天覆地的變化。祖父當年為之辛勞一生的那幾畝地,早已由私到公,再由公到私,繼而被企業徵用;那幾間房,已被土牆瓦屋、磚牆瓦屋、混凝土樓房幾番替代。還有什麼沒變的呢?我想,那隻能是求知。是的,求知不能變,也不可變。父親去世前的十年間,硬是憑藉他的文化知識,翻閲了十幾本厚厚的中醫書籍,用他學到的本領,為眾多鄉親療傷治病。一般腫毒腹瀉蛇傷,幾近手到病除。他甚至用偏方讓一位被大醫院醫生判定只能活三個月的患胃癌村民,多活了兩年。
父親與肝病抗爭了近一年時日,他強忍着極度的疼痛,始終沒有喊叫過,最難熬的時候,汗珠真的如豆粒般滾下。93年9月13日,父親像小時候晚間為我讀書點燃的油盞,終於熬盡了最後一滴油。彌留之際,要求將骨灰埋在祖父墳旁,不用包起,挖個坑,撒上骨灰,栽上一棵松樹,他認為這樣,會更有意義。這一點,我沒能按父親的意思辦,實在沒有勇氣這麼做。



差不多每年九月,我都要寫幾句話,以寄託對父親的哀思。但基本上都在去墓前化紙的時候,一併化掉,而不示人。去年的小稿在電腦裏保存了,今想借紅袖一角,使這種情感得以張揚。也籍此告慰先人。(作者自評)
※本文作者:田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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