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

總會覺得，老年是一個人生極其另類和神祕的階段，有着遠觀而不可至前的距離感。時常跟隨着身邊的那條狗更是與眾不同，有着非比尋常的孤零精怪。

南國的冬日，素來是層林浸染，狂虐寒風中會夾帶着絲絲温潤的生命氣息；雪花下遮掩的是層層等待在春天凋落的葉子。我時常會在五舍前面的早上八九點鐘，見到她。那幾乎塌陷的背駝、那條几乎長毛蓋眼的狗、以及那條高過她脊樑的光滑枴棍，很難再會引起路人的注意。她們就好像是兩個大小的肉球在路上慢慢挪動。我突然呆立在她們面前，等待着老人和狗在我身邊緩慢走過。近前來，我發現她手中還是拎着一帶子和昨天一樣的青菜和狗糧。那隻黃白色長毛狗的眼睛已經被完全遮蓋住，不知道是它在領路還是那個老婦人在領路。婦人和狗沒有正眼掃我，儘管我是那麼的顯眼，以至於行人中對於我的駐路等待指指點點。她們的世界彷彿一切是空的，彷彿眼睫毛也是空的。老人和狗富有節奏的在我的面前路過，我得尷尬也呆呆的僵硬在那裏，然後，順勢在指指點點中流入了人羣。我沒敢回頭，儘管背後那隻狗發出了令人難忍的叫烈聲。

蕭條，是南國春天奇怪的基調。時而乍冷的冰凌瘦風，又時而驟苦難耐的滾流熱浪，使得那些飽受嚴冬的葉子們再也無法忍受這慾望的誘惑，齊頭扎入土下。環衞工人也在一年的季度裏等到了收穫，小心翼翼的把他們堆成一座座黑褐色的小丘。早上，我洗漱完畢，出門前再三禱告，奪門而出。來至在五舍前面，我強迫症似的往四周打望一下，長出了一口氣，總算沒有碰到她。不好，當我來到菜市場的時候，她們幽靈般的又出現了。她們還是一前一後，老婦人在前，長毛狗在後。

距離她們很遠的時候，我故意暗示了自己，“不要緊張”。於是，我邁步衝着她們走過去。奇怪，隨着距離的遞近，我的心跳在撲通撲通加速，體內的神經高度緊張起來。終於，她們又緩慢的走到距離我很近的地方，我竟然失去自我一樣，停步駐足在她們的面前，大腦是清醒的，因為我在咒罵自己對於自己本能的無能。老婦人穿着一件醬藍色的面長衫，頭上繫着墨黑色的頭巾，右手裏捏着那根發黃的木質枴杖，左手拎着一個小布袋，一卷黃裱焼紙露出半截，腳下，一雙特小號的三角纏足棉鞋，渾身周正利落，面似沉水。長毛狗和老婦人相隔一段距離，並一步一回頭的跟着前面，我面前的場景像是在拉京八張洋片似的，黑白色彩、節奏緩慢。突然，長毛狗即轉回身在一個裝着狗的鐵籠子面前聽下來，衝着老婦人汪汪。老婦人彷彿是沒聽到一樣，頭貼着地面往前走。長毛狗自覺無趣，快跑幾步跟上了老婦人，保持着一定的距離，垂着頭，一步一挪。我的臉覺得好像是冰激的一樣，灼熱難耐，大腦裏一片空白，只有兩個字，今天是“清明”。

長沙的夏天，那叫一個名副其實。熱字當頭，萬物蟄伏。很幸運，再也沒有見過那個老婦人和那條長毛狗。夏天裏的心總會莫名躁動。時常，自己在心中想，夏天裏長毛狗會是怎個模樣，老婦人又是哪副形容，也會回味那種大腦充血型的緊張。後來，聽説，夏天是死神的開戒日。死神會在某一天手握着碩大的鐮刀，在結滿了頭顱的土地上揮動鐮刀，收穫一紮一紮的餐物。身體孑弱的人便會有幸成為鐮刀下的美餐。

秋天，是金色的空洞。即便是天上不經意見溜過運，也是金黃通徹、滂沱大氣。其實，秋天魅力還有好大部分來自於躲過夏天裏死神鐮刀的慶幸心理。嶽麓山上，是不是登山運動上上下下的是一個個面色朝氣年輕人。死神的飽餐，使得我們擁擠的周圍，頓然覺得容緩了許多。現在想來，我們這些人真的應該給死神那把收穫鐮刀立一座貞節牌坊。

現在，早上八九點，我會沿着文學院的那條路趕往實驗室。或是有意，我已經不會在五舍前面，碰到那個老婦人和那條長毛狗了。


沒有名字，卻是深深印在心裏；
年齡與歲月的線性，使得後來者，汗顏。。。。(作者自評)
※本文作者：標準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