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作者用記敍的手法描寫一個形象的人物-哈老太，具體的人物語言和動作描寫突出了人物特點，表現了真摯情感。讓我們來看看這篇哈老太 。
【內容摘要：結婚那天，整個蘭州的天都是灰濛濛的，他用一輛馬車接走了我。那是一條好漫長的路喲，路邊樹上掛滿了雪淞，我眼前一片迷茫，身後雪地上留下兩條彎彎曲曲的車轍……。】
那年秋天，天氣剛開始由熱轉涼。母親眼患疾病，我陪她上西安去檢查。結果出來，要住院治療。在辦理完入院手續後，我們來到住院部。
走進病房，房中安着三張病牀。北邊牀位住着一位小夥子，看起來很樸實，像是農村來的。南邊牀住着一位老太太，滿頭銀髮，五官端正，皮膚白皙。中間那張牀空着。我們就在中間的牀位住下。
鋪好牀鋪，打上吊針已是中午十二點多了。從早上忙到現在，我還沒有吃飯，肚子早就餓了。我問鄰牀的小夥子：哪裏有賣飯的。小夥子的媳婦很熱情的告訴我醫院有病號灶，飯菜質量挺好的，也不貴，不過要買飯票。你下樓去問一下，估計這會兒還有飯。
我道了聲謝謝。轉身出去。
飯買回來，我看見小兩口在低聲的説着什麼，不時壓住聲露出哧哧的微笑。裏邊的老太太半閉着眼睛斜躺在病牀上。我把碗擱下，招呼母親吃飯。母親出於禮貌，問小兩口吃不吃，小兩口很客氣地説他們吃過了，你們趕快吃吧。母親又問了裏邊的老太太，老太太看了我們一眼，吭都沒吭一聲，轉身在牀上睡下了，只留給我們一個背影。
熱臉貼上個冷屁股，母親當時很尷尬。於是低下頭吃我們的飯，誰也沒有再説一句話，房間裏靜悄悄的。
一會兒，病房裏走進一個四十來歲的胖女人，手裏提着一大袋水果，直接走到裏面窗前。老太太一轉身骨碌的坐起來，用甘肅話罵了一句：“你個挨刀子的，不打招呼這麼半天死到哪裏去啦!”這應該是母親訓斥女兒的口氣。
“我出去給你買點水果，順便轉轉嘛”。女子小聲的説。
“爛西安城有什麼好轉的，你不會是嫌棄我?不想伺候你就滾遠點，我還不稀罕呢，臭女子。”
“好了好了，你再莫叨叨了，吃點水果吧。”女子看來很懼怕她母親。
女兒從袋子裏拿出一個香蕉，剝下皮來遞給老太太。她拿起香蕉自個吃了起來。病房頓時安靜下來。
“給我倒點水，光讓我吃不讓我喝，你想噎死我。”女兒趕緊起身拿起壺倒了杯水遞給她。
“你買的啥球香蕉，一點都不甜，澀球子的跟馬尿一樣。”老太太又開始挑毛病了。
“跟馬尿一樣你不是一樣吃完了嗎?”
“你個臭女子，還敢跟我頂嘴，長本事了啊，跟你那老子一樣笨貨，啥都弄不了。”女兒不再吭聲。
這老太太説話真狠毒，是個難伺候的主兒，以後還是少搭理她的好。
老太太喝完水又躺下了，嘴裏獨自的唸叨着什麼，一會兒又長吁短歎的哼哼幾聲，非常令人討厭。小兩口這會兒也不再説話。整個病房氣氛異常鬱悶，每個人的心頭都感到壓了塊石頭。
第二天晚飯過後，小兩口出去散步，老太太的閨女也出去了(能看出她非常不喜歡呆在母親的身邊)，房子裏只剩下我們三人。老太太躺在牀上，不知睡着了沒有。我陪着母親説着話，母親憂心忡忡，害怕她的眼病看不好，失明瞭咋辦。母親是天生的大嗓門，説話聲很高，我們已習以為常。正聊着，那老太太突然坐起來衝着母親喊道：“你們能不能不要説話，吵死人了，真煩。”
我當時一愣，這老太太説話也太嗆人，太霸道了吧。一點情面都不給人留，弄得人都下不了台。
母親説：“老嫂子，也不知你睡着了沒有，我平時説話就這樣，對不起，影響你休息了。”
“這是病房，不是你家，也不是戲園子，你那麼高的嗓門説話，讓人咋休息?我是看病來了，不是聽戲來了。你影響了我休息，病看不好你負責任?真是到哪裏都不得安寧。”連珠炮的討伐，既讓人難以接受，又讓人無法發作。母親想接她的話茬，我忙攔住了她。
“大媽，對不起，我們説話聲大了點，影響你休息了，我媽已經給你賠情道歉了，你就不要計較了，她確實生來嗓門大，不是故意的，請你諒解。”
老太太哼了一聲，拉過被子矇頭躺下。病房裏又恢復了寧靜。但是氣氛尷尬極了，大家都這麼幹坐着不説話，肚子裏生着悶氣，好無聊。
“咱也出去轉轉吧。”看見這窒息的場面，我對母親説。
母親也正有此意，起來戴上眼鏡跟我一起出了病房，在樓道的一個連椅上坐下。母親表情顯得很不高興，她平時是個性格外向，但又非常強勢的人，從不受誰的話。今天受了這委屈，心裏肯定不好受。你説都是病人，大家在一起聊聊天，説説話，相互探討一下病情，活躍一下氣氛，大家心情好了，對病的恢復也有好處。人常説：同病相憐，老太太不懂得這個道理嗎?真是個怪人。
九點鐘左右，老太太的女兒回來了，跟我們打了個招呼，進了病房。
一會兒，病房傳出了吵鬧聲，一聽就知道娘倆又鬧起來了。唉，八成都怪那老太太吧，她這個人，性情古怪，説話刻薄，一身戾氣，很難與人相處。我站起來想過去勸勸娘倆。走到門口只聽到老太太罵道：“一下午死到哪裏去啦?是不是耐不住寂寞找野男人去啦?啊!把我一個人撂在屋裏你尋快活去啦!”我第一次聽見做母親的説女兒這種話，簡直比罵街的還難聽。這老太太真不可理喻。
女兒也許受氣不過，氣沖沖的説：“就是找野男人去了，咋了，人家好好的家，讓你給戳散了，你還不解氣，還要咋滴?”
“那個窩囊男人就你還拿他當個寶貝，跟你爸一樣沒出息的貨，你給我滾，滾回蘭州去，我不希罕你。”
“走就走，你不稀罕我，誰還稀罕你呢，你也不打聽一下你的名聲，誰家願意跟你結親家，啥事情都是人家不對，就你一個人對。我明天早上就回蘭州，你一個人呆在這裏吧。”
“我哈桂蓮真是瞎了眼了，怎麼進了你們老吳家的門，生下你們一幫瞎瞎(念ha)貨。我活的夠夠的，讓我去死去吧!”聽到這裏，我趕快進去勸娘倆息戰。見有人進來，她們都沒了聲。
兩天後的中午，母親吊着針，我坐在牀邊玩着手機。忽然手機鈴聲響起，害怕影響臨牀的老太太，我趕忙走出病房。電話是父親打來的，他詢問了母親的病情後説他準備明天來西安換換我，讓我回去休息幾天。我説你年齡大了，伺候病人怕身體吃不消，還是我留在這裏。父親執意要來，並説你去問問你媽啥意思。
回到病房，我把情況給母親説了，沒想到母親説讓你爸來換換你也好，我們在這兒也能説説話。要不然他在家裏放心不下我，我在這裏也放心不下他。聽母親這番話的意思，是希望父親來陪着她，我也只好同意了他們的決定。
“大妹子，你老漢還在?”臨牀的老太太突然問了這麼句話。這是幾天來她第一次主動跟我們搭話。話雖然問的有些不中聽，但是老太太能開口，我們還是挺高興的。
“在呢，誰説我老漢不在了呢?”母親不輕不重的回了她一句。
“噢，我不知道，瞎問哩。你老漢是幹啥的?”
“我老漢原來是部隊上的一個營級幹部，轉業到地方在一個廠裏當工會主席。”母親的話裏略帶着自豪。
“哦，好好，你們一家子幸福的。”
“唉，一輩白手起家，帶大了四個孩子。回想起來還算幸福吧。家裏大哥人還好吧?”
“你是問我老漢?個狼啃的十幾年前丟下我走了。”
“哦，對不起。娃娃們都好吧，你幾個孩子?”
“三個，一個兒子兩個丫頭。”
“兒子咋不來照顧你?”
“兒子和媳婦開飯館，忙的走不開，大丫頭沒事來照顧我。”
“那你現在也挺好的。”
“好個啥，妹子我是一個苦命的人。”
“大媽，我看你氣度不凡，像個幹部。年輕時你應該是個大美女吧，你的經歷肯定不平凡。”
“哎呀，這個娃娃會説話的，一下子能看到人心裏。”説着坐起了身。
“我今天心情好，就跟你們説説我這輩子的經歷。我本姓哈，這個姓不多見吧。我們老輩子是貴族出身，祖先在清朝時還做過大官。在當地是大户人家。解放前光蘭州城我們家的商號鋪子就有十幾家，還不説下面小縣城的生意。我有一個大我五歲的哥哥，我們一家人過得挺好的。”
“唉，都怪那個飄雪的冬天，那個冬天我父親聽從了那個狼叼的馬步芳的話，出錢出人去打紅軍，他還領着人親自上陣。在那血流成河的戰場上，他遭下了這輩子最大的孽。聽説他親手殺了幾個紅軍傷員，幹下了傷天害理的事。回到蘭州後還邀功請賞，大吹大擂，唯恐人們不知道他殺過紅軍。結果現世報的我哥哥在第二年出麻疹時死了，他在解放後也被鎮壓了。那一年我才十七歲，家裏頭的家產也被沒收了。我們家的風脈在他手裏敗了。他死後，還給我們留下一個xx家庭的成份。他可真有‘本事’，斷送了自己的命還不夠，還留給我們無盡的災難。”
“父親被鎮壓後，政府留給我娘倆一間鋪面，我們靠着鋪子的生意過的還可以。公私合營時，鋪子歸公了。因為我識字，能寫能算，在一個商店裏當了售貨員，算是有一份工作。因為家裏成份原因，我二十七歲都沒有成家。曾經有一個解放軍的副連長看上了我，她不嫌棄我的出身，我也喜歡他。可是我母親死活不同意。也許是父親的遭遇吧，她對當兵的非常排斥。二十八歲那一年的冬天，我嫁給了一個大我七歲姓吳的醜男人，看外表能當我爹。他是搬運社的搬運工，和他的姓一樣，他一無所有，只有一身好力氣。”
“結婚那天，整個蘭州的天都是灰濛濛的，他用一輛馬車接走了我。那是一條好漫長的路喲，路邊樹上掛滿了雪淞，我眼前一片迷茫，身後雪地上留下兩條彎彎曲曲的車轍------。”説到這，老太太眼裏噙着淚花，她用被角擦了擦。
“年輕時的我長得漂亮，心氣也高，怎麼也沒想到我會嫁給這樣的一個男人。唉都是我那該死的爹造的孽。我的姑娘時代就這樣結束了。人常説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那就是説我哩。”
“我大爺對你好嗎?”
“好，不是一般的好。説實話我從小嬌生慣養，過着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什麼也不用做，什麼都不會做，就是上了八年學。結婚後，家裏的飯都是老頭子做，孩子的衣服也是我母親和他姑姑幫着做了多少年。反正家務活基本上都是他包了，他那個人很勤快。”
“我男人長得醜，除了下苦力，也沒什麼本事。我一輩子沒有愛過他，甚至打心眼裏就瞧不起他。我是大小姐出身，從小被慣壞了，做事霸道，説一不二，有時還不講理。可是他對我好，對我是百依百順。心情不好時我打他罵他，他從不吭聲。我對他那麼不近人情，我老漢都忍了，他忍了幾十年，不對，忍了一輩子。直到他死了，我沒處撒火了，才發現我做的過火了，我老漢是個好人哪，他一輩子沒動過我一指頭。原來想那是窩囊，現在想起那是一份沉甸甸的愛呀。可是世上啥都有賣的，就是沒有賣後悔藥的。”
“孩子們都説別人家的味道是媽媽的味道，而我們家的味道是爸爸的味道。我知道這是對我含蓄的批評。對於我的老漢，我一輩子沒有給過他一次真愛，而他卻全心的愛了我一輩子。我不是一個好妻子、好母親，這輩子都對不起他們。”
“大媽，假如我大爺現在活過來，你會重新愛他，會跟他好好過日子嗎?”
“從良心上我會的，但是從感情上不會的。”
“為什麼呢?”
“因為我們不是一類人。打個不恰當的比喻，我跟他的關係就好比人和牛羊的關係。人説的話，牛羊能懂嗎?人喜歡牛和羊，但是能和它們結婚嗎?娃娃呀，你不知道我這一輩子心裏有多痛苦，我跟你大爺一輩子沒有辦法交流，我們之間沒有共同語言。他是一個窮孩子，一天學也沒上過，一輩子只認得三個字——吳狗娃，這是他的名字。他不會算賬，一塊七毛八的肉，給兩塊錢硬讓人家找他三毛二分，還説別人哄他呢，還跟人家要打架。你不知我聽到這事後感到多麼丟人，多麼寒心。我給他讀春風不度玉門關，他説玉門關他去過，只刮東北風和西北風，不刮春風。我給他解釋是春天的春風，他説玉門關只能擋住人，擋不住風的。唉沒法溝通啊……!”她用手拍打着被子下的雙腿。
“少女時代的我也憧憬過美好愛情：找一個白白淨淨，高高大大，知書達理的男人共度一生。我們一起吟詩作畫，周遊世界，夫唱婦隨，一起生養教育我們的孩子。我願意為他做任何事情，哪怕不會我願意從頭學起。可是我們家老頭子一樣都不具備。巨大的失望，使我心灰意冷。我啥也不願意學，啥也不願意做。覺得這個家跟我沒有什麼關係。像一個沒有靈魂的人，我覺得我活的跟牛羊牲口沒有什麼兩樣。只有到了單位工作起來，我的心情才會好起來，才會和正常人一樣。”
“那你的孩子你也不管嗎?”
“有了孩子以後，我是滿懷希望的想着他們和我一樣，長得漂漂亮亮，聰明伶俐。誰知道她們一個個都隨了她爸了，模樣也不親，腦子也不靈光，哪頭都沒占上。我僅有的希望也破滅了。我是心比天高，命比紙薄。慢慢的我失去了信心，也失去了耐心。對待孩子，就像荒野上的草，隨他們自生自長吧。周圍人都知道我是一個沒有家庭責任心的女人，背地裏都叫我瞎女人。你想一想，一個沒有靈魂，活的像行屍走肉一樣的人，你還跟她談什麼家庭、責任心。哀莫大於心死，我的心就是這樣的。”
“大媽，你就沒有遇見一點順心的事嗎?”
“順心事呀有的。當售貨員時因為我人長得漂亮，嘴乖腿勤，算賬快，來我櫃枱買東西的人多，我的營業額一直是全店最高的。連續好幾年被店裏評為先進工作者，後來又當了會計。’’
當時我還沒結婚，全身心的投入到工作中去，也幹出了點成績，這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一段時光。結婚後，由於我對婚姻的不中意，家裏事管得少，對工作投入的精力更多，我想通過拼命工作，忘掉婚姻帶給我的痛苦，解脱自己。那時我可是一心一意的幹工作，想把自己改造好，把社會主義國家建設好。我經常加班，而且一分錢的加班費都沒有，但是我幹得高興，幹得舒心。”
“可是文革開始了，我的xx家庭的事又被扯出來，首先會計是幹不成了，被下放到一個偏遠的商店當售貨員。母親在運動中，受辱不過，上吊自殺了。我時不常的還會被拉出去參加陪鬥。這一切，對我的打擊很大。你説我父親犯下的罪惡，他已經用自己的命償還了自己欠下罪行，而且我這麼多年的努力工作，就是為了給我的家贖罪，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回到正常人的行列中來。但是這場運動徹底擊碎了我僅有的一點夢想。我不幸的婚姻已經懲罰了我，可是命運還是不放過我。你想一個年輕女人站在台上被批鬥，她的自尊心受到怎樣的傷害啊!如果是我做的壞事，怎樣對待我都能想通，可是這件事跟我沒有絲毫關係呀，那時的我還是一個少不更事的小孩子呀。為什麼這樣對待我!我心裏委屈極了。一個女人把臉面看的比命還重要。看到我參加批鬥會回來，背後還被人指指戳戳，我也想隨母親去。但是回家看到年幼的孩子，看見老漢做好了飯，一家人在等着我回家，心又軟了，慢慢的打消了這個念頭。”
“我思想上想不通，心情不舒暢，我那木頭人老漢又不會開導我。漸漸地怨氣越結越重。世事炎涼，人情冷漠，婚姻不幸，工作不順，母親上吊，一連串的打擊，使我變得看見誰都不是好人，我不願意和任何人接觸，更不願與人友好的交往。加上我清高自傲的性格，和周圍人關係處的很僵。反正我已是這樣了，死豬不怕開水燙，你們愛咋就咋吧，。在外面受了委屈，回到家裏就在老漢孩子身上出氣。每當我發脾氣，家裏老的小的沒有一個人敢吭聲，孩子有時嚇得都在顫抖。我那脾氣對待家人，比以前對待下人還厲害。我暴虐，任性，蠻橫不講理，周圍的人都認為我得了神經病，愈發遠離我。”
“多少年來，我像一隻離羣的大雁，孤單無助，精神空虛。慢慢的我習慣了孤獨，冷漠，習慣了把自己封閉起來。我不相信任何人，沒有一個朋友，看見人都帶着敵對情緒。別人歧視我，反回來我也蔑視他們。走在路上我從不與人打招呼，從來不關心任何事，就像生活在另外一個世界。我覺得這樣挺好的，落個清淨。所以我喜歡靜，不喜歡被人打擾。”
“那你閨女離婚又是咋回事?”
“這事我都不願意提，她豬頭豬腦的找了個好吃懶做的混混，天天上孃家哭哭啼啼，我把他們拆散了。”
“大姐，你今天為啥對我講了這麼多?”
“還記得哪天你問候我吃飯，這是多少年沒有的事了。我聽見了，當時心頭一震。只是多年養成的冷漠，使我在這方面反應遲鈍。聽完你這句問候，觸動我內心深處已經麻木了的靈魂。躺在牀上我內心翻江倒海，思緒萬千。多少年了，沒有外人這樣招呼過我一聲，我已經沒有了親情和友情感。看着你們母子倆母慈子孝，相處融洽，我羨慕，我也想擁有你這樣的生活。還有你説起你的老漢那份自豪感，真讓我嫉妒死你了。我那顆泯滅的心在復活。這幾天我觀察到，你的性格跟我年輕時一模一樣，活潑，開朗，要強。我打心眼裏喜歡你，還有你那懂事孝順的兒子。多年來我一直想找一個知性的人，訴訴內心的苦衷。今天我鼓起多大勇氣跟你打招呼，吐出了一肚子的苦水。現在我心裏舒暢多了，病都好了一半了。謝謝你們願意聽我講這一切。”
“大媽，你這輩子真不容易，沒想到你的經歷這麼坎坷、曲折。不過一切都過去了，你不能活在陰影中，日子還要往前過。咱是貴族出身嘛，得有氣量對吧。我希望你從今天起，開開心心地過好每一天，把所有的不愉快都忘掉，活出從前的你，你的明天就會充滿陽光。”
“好 好 好，上過學的娃娃説話就是不一樣，特別中聽。大媽答應你好好活，改掉臭毛病，活出二十歲的我。謝謝你啦，是你們把我這個昏睡了四十幾多年的老婆子喚醒了。”老太太臉上充滿了燦爛的笑容，她的笑很柔美。
第二天，父親來西安換回了我。臨走時，哈老太竟然破天荒的下牀送我。看來她那顆冰冷的心，已經融化。
母親出院回來，病情恢復的非常好，精神面貌也煥然一新。提起那個哈老太太，母親説她這一段像變了個人似的，每天有説有笑，與之前判若兩人。吃東西也知道讓人了，特別是見了你爸話特別多。母親酸酸的説。
我回頭對着父親莞爾一笑問：“爸是不是有這麼回事?媽你可一定要看好我爸喲。”
父親看了母親一眼説：“別聽你媽胡説，老了老了，還抱着個醋罈子。”
我們一家都大笑起來。
【內容摘要：結婚那天，整個蘭州的天都是灰濛濛的，他用一輛馬車接走了我。那是一條好漫長的路喲，路邊樹上掛滿了雪淞，我眼前一片迷茫，身後雪地上留下兩條彎彎曲曲的車轍……。】
那年秋天，天氣剛開始由熱轉涼。母親眼患疾病，我陪她上西安去檢查。結果出來，要住院治療。在辦理完入院手續後，我們來到住院部。
走進病房，房中安着三張病牀。北邊牀位住着一位小夥子，看起來很樸實，像是農村來的。南邊牀住着一位老太太，滿頭銀髮，五官端正，皮膚白皙。中間那張牀空着。我們就在中間的牀位住下。
鋪好牀鋪，打上吊針已是中午十二點多了。從早上忙到現在，我還沒有吃飯，肚子早就餓了。我問鄰牀的小夥子：哪裏有賣飯的。小夥子的媳婦很熱情的告訴我醫院有病號灶，飯菜質量挺好的，也不貴，不過要買飯票。你下樓去問一下，估計這會兒還有飯。
我道了聲謝謝。轉身出去。
飯買回來，我看見小兩口在低聲的説着什麼，不時壓住聲露出哧哧的微笑。裏邊的老太太半閉着眼睛斜躺在病牀上。我把碗擱下，招呼母親吃飯。母親出於禮貌，問小兩口吃不吃，小兩口很客氣地説他們吃過了，你們趕快吃吧。母親又問了裏邊的老太太，老太太看了我們一眼，吭都沒吭一聲，轉身在牀上睡下了，只留給我們一個背影。
熱臉貼上個冷屁股，母親當時很尷尬。於是低下頭吃我們的飯，誰也沒有再説一句話，房間裏靜悄悄的。
一會兒，病房裏走進一個四十來歲的胖女人，手裏提着一大袋水果，直接走到裏面窗前。老太太一轉身骨碌的坐起來，用甘肅話罵了一句：“你個挨刀子的，不打招呼這麼半天死到哪裏去啦!”這應該是母親訓斥女兒的口氣。
“我出去給你買點水果，順便轉轉嘛”。女子小聲的説。
“爛西安城有什麼好轉的，你不會是嫌棄我?不想伺候你就滾遠點，我還不稀罕呢，臭女子。”
“好了好了，你再莫叨叨了，吃點水果吧。”女子看來很懼怕她母親。
女兒從袋子裏拿出一個香蕉，剝下皮來遞給老太太。她拿起香蕉自個吃了起來。病房頓時安靜下來。
“給我倒點水，光讓我吃不讓我喝，你想噎死我。”女兒趕緊起身拿起壺倒了杯水遞給她。
“你買的啥球香蕉，一點都不甜，澀球子的跟馬尿一樣。”老太太又開始挑毛病了。
“跟馬尿一樣你不是一樣吃完了嗎?”
“你個臭女子，還敢跟我頂嘴，長本事了啊，跟你那老子一樣笨貨，啥都弄不了。”女兒不再吭聲。
這老太太説話真狠毒，是個難伺候的主兒，以後還是少搭理她的好。
老太太喝完水又躺下了，嘴裏獨自的唸叨着什麼，一會兒又長吁短歎的哼哼幾聲，非常令人討厭。小兩口這會兒也不再説話。整個病房氣氛異常鬱悶，每個人的心頭都感到壓了塊石頭。
第二天晚飯過後，小兩口出去散步，老太太的閨女也出去了(能看出她非常不喜歡呆在母親的身邊)，房子裏只剩下我們三人。老太太躺在牀上，不知睡着了沒有。我陪着母親説着話，母親憂心忡忡，害怕她的眼病看不好，失明瞭咋辦。母親是天生的大嗓門，説話聲很高，我們已習以為常。正聊着，那老太太突然坐起來衝着母親喊道：“你們能不能不要説話，吵死人了，真煩。”
我當時一愣，這老太太説話也太嗆人，太霸道了吧。一點情面都不給人留，弄得人都下不了台。
母親説：“老嫂子，也不知你睡着了沒有，我平時説話就這樣，對不起，影響你休息了。”
“這是病房，不是你家，也不是戲園子，你那麼高的嗓門説話，讓人咋休息?我是看病來了，不是聽戲來了。你影響了我休息，病看不好你負責任?真是到哪裏都不得安寧。”連珠炮的討伐，既讓人難以接受，又讓人無法發作。母親想接她的話茬，我忙攔住了她。
“大媽，對不起，我們説話聲大了點，影響你休息了，我媽已經給你賠情道歉了，你就不要計較了，她確實生來嗓門大，不是故意的，請你諒解。”
老太太哼了一聲，拉過被子矇頭躺下。病房裏又恢復了寧靜。但是氣氛尷尬極了，大家都這麼幹坐着不説話，肚子裏生着悶氣，好無聊。
“咱也出去轉轉吧。”看見這窒息的場面，我對母親説。
母親也正有此意，起來戴上眼鏡跟我一起出了病房，在樓道的一個連椅上坐下。母親表情顯得很不高興，她平時是個性格外向，但又非常強勢的人，從不受誰的話。今天受了這委屈，心裏肯定不好受。你説都是病人，大家在一起聊聊天，説説話，相互探討一下病情，活躍一下氣氛，大家心情好了，對病的恢復也有好處。人常説：同病相憐，老太太不懂得這個道理嗎?真是個怪人。
九點鐘左右，老太太的女兒回來了，跟我們打了個招呼，進了病房。
一會兒，病房傳出了吵鬧聲，一聽就知道娘倆又鬧起來了。唉，八成都怪那老太太吧，她這個人，性情古怪，説話刻薄，一身戾氣，很難與人相處。我站起來想過去勸勸娘倆。走到門口只聽到老太太罵道：“一下午死到哪裏去啦?是不是耐不住寂寞找野男人去啦?啊!把我一個人撂在屋裏你尋快活去啦!”我第一次聽見做母親的説女兒這種話，簡直比罵街的還難聽。這老太太真不可理喻。
女兒也許受氣不過，氣沖沖的説：“就是找野男人去了，咋了，人家好好的家，讓你給戳散了，你還不解氣，還要咋滴?”
“那個窩囊男人就你還拿他當個寶貝，跟你爸一樣沒出息的貨，你給我滾，滾回蘭州去，我不希罕你。”
“走就走，你不稀罕我，誰還稀罕你呢，你也不打聽一下你的名聲，誰家願意跟你結親家，啥事情都是人家不對，就你一個人對。我明天早上就回蘭州，你一個人呆在這裏吧。”
“我哈桂蓮真是瞎了眼了，怎麼進了你們老吳家的門，生下你們一幫瞎瞎(念ha)貨。我活的夠夠的，讓我去死去吧!”聽到這裏，我趕快進去勸娘倆息戰。見有人進來，她們都沒了聲。
兩天後的中午，母親吊着針，我坐在牀邊玩着手機。忽然手機鈴聲響起，害怕影響臨牀的老太太，我趕忙走出病房。電話是父親打來的，他詢問了母親的病情後説他準備明天來西安換換我，讓我回去休息幾天。我説你年齡大了，伺候病人怕身體吃不消，還是我留在這裏。父親執意要來，並説你去問問你媽啥意思。
回到病房，我把情況給母親説了，沒想到母親説讓你爸來換換你也好，我們在這兒也能説説話。要不然他在家裏放心不下我，我在這裏也放心不下他。聽母親這番話的意思，是希望父親來陪着她，我也只好同意了他們的決定。
“大妹子，你老漢還在?”臨牀的老太太突然問了這麼句話。這是幾天來她第一次主動跟我們搭話。話雖然問的有些不中聽，但是老太太能開口，我們還是挺高興的。
“在呢，誰説我老漢不在了呢?”母親不輕不重的回了她一句。
“噢，我不知道，瞎問哩。你老漢是幹啥的?”
“我老漢原來是部隊上的一個營級幹部，轉業到地方在一個廠裏當工會主席。”母親的話裏略帶着自豪。
“哦，好好，你們一家子幸福的。”
“唉，一輩白手起家，帶大了四個孩子。回想起來還算幸福吧。家裏大哥人還好吧?”
“你是問我老漢?個狼啃的十幾年前丟下我走了。”
“哦，對不起。娃娃們都好吧，你幾個孩子?”
“三個，一個兒子兩個丫頭。”
“兒子咋不來照顧你?”
“兒子和媳婦開飯館，忙的走不開，大丫頭沒事來照顧我。”
“那你現在也挺好的。”
“好個啥，妹子我是一個苦命的人。”
“大媽，我看你氣度不凡，像個幹部。年輕時你應該是個大美女吧，你的經歷肯定不平凡。”
“哎呀，這個娃娃會説話的，一下子能看到人心裏。”説着坐起了身。
“我今天心情好，就跟你們説説我這輩子的經歷。我本姓哈，這個姓不多見吧。我們老輩子是貴族出身，祖先在清朝時還做過大官。在當地是大户人家。解放前光蘭州城我們家的商號鋪子就有十幾家，還不説下面小縣城的生意。我有一個大我五歲的哥哥，我們一家人過得挺好的。”
“唉，都怪那個飄雪的冬天，那個冬天我父親聽從了那個狼叼的馬步芳的話，出錢出人去打紅軍，他還領着人親自上陣。在那血流成河的戰場上，他遭下了這輩子最大的孽。聽説他親手殺了幾個紅軍傷員，幹下了傷天害理的事。回到蘭州後還邀功請賞，大吹大擂，唯恐人們不知道他殺過紅軍。結果現世報的我哥哥在第二年出麻疹時死了，他在解放後也被鎮壓了。那一年我才十七歲，家裏頭的家產也被沒收了。我們家的風脈在他手裏敗了。他死後，還給我們留下一個xx家庭的成份。他可真有‘本事’，斷送了自己的命還不夠，還留給我們無盡的災難。”
“父親被鎮壓後，政府留給我娘倆一間鋪面，我們靠着鋪子的生意過的還可以。公私合營時，鋪子歸公了。因為我識字，能寫能算，在一個商店裏當了售貨員，算是有一份工作。因為家裏成份原因，我二十七歲都沒有成家。曾經有一個解放軍的副連長看上了我，她不嫌棄我的出身，我也喜歡他。可是我母親死活不同意。也許是父親的遭遇吧，她對當兵的非常排斥。二十八歲那一年的冬天，我嫁給了一個大我七歲姓吳的醜男人，看外表能當我爹。他是搬運社的搬運工，和他的姓一樣，他一無所有，只有一身好力氣。”
“結婚那天，整個蘭州的天都是灰濛濛的，他用一輛馬車接走了我。那是一條好漫長的路喲，路邊樹上掛滿了雪淞，我眼前一片迷茫，身後雪地上留下兩條彎彎曲曲的車轍------。”説到這，老太太眼裏噙着淚花，她用被角擦了擦。
“年輕時的我長得漂亮，心氣也高，怎麼也沒想到我會嫁給這樣的一個男人。唉都是我那該死的爹造的孽。我的姑娘時代就這樣結束了。人常説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那就是説我哩。”
“我大爺對你好嗎?”
“好，不是一般的好。説實話我從小嬌生慣養，過着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什麼也不用做，什麼都不會做，就是上了八年學。結婚後，家裏的飯都是老頭子做，孩子的衣服也是我母親和他姑姑幫着做了多少年。反正家務活基本上都是他包了，他那個人很勤快。”
“我男人長得醜，除了下苦力，也沒什麼本事。我一輩子沒有愛過他，甚至打心眼裏就瞧不起他。我是大小姐出身，從小被慣壞了，做事霸道，説一不二，有時還不講理。可是他對我好，對我是百依百順。心情不好時我打他罵他，他從不吭聲。我對他那麼不近人情，我老漢都忍了，他忍了幾十年，不對，忍了一輩子。直到他死了，我沒處撒火了，才發現我做的過火了，我老漢是個好人哪，他一輩子沒動過我一指頭。原來想那是窩囊，現在想起那是一份沉甸甸的愛呀。可是世上啥都有賣的，就是沒有賣後悔藥的。”
“孩子們都説別人家的味道是媽媽的味道，而我們家的味道是爸爸的味道。我知道這是對我含蓄的批評。對於我的老漢，我一輩子沒有給過他一次真愛，而他卻全心的愛了我一輩子。我不是一個好妻子、好母親，這輩子都對不起他們。”
“大媽，假如我大爺現在活過來，你會重新愛他，會跟他好好過日子嗎?”
“從良心上我會的，但是從感情上不會的。”
“為什麼呢?”
“因為我們不是一類人。打個不恰當的比喻，我跟他的關係就好比人和牛羊的關係。人説的話，牛羊能懂嗎?人喜歡牛和羊，但是能和它們結婚嗎?娃娃呀，你不知道我這一輩子心裏有多痛苦，我跟你大爺一輩子沒有辦法交流，我們之間沒有共同語言。他是一個窮孩子，一天學也沒上過，一輩子只認得三個字——吳狗娃，這是他的名字。他不會算賬，一塊七毛八的肉，給兩塊錢硬讓人家找他三毛二分，還説別人哄他呢，還跟人家要打架。你不知我聽到這事後感到多麼丟人，多麼寒心。我給他讀春風不度玉門關，他説玉門關他去過，只刮東北風和西北風，不刮春風。我給他解釋是春天的春風，他説玉門關只能擋住人，擋不住風的。唉沒法溝通啊……!”她用手拍打着被子下的雙腿。
“少女時代的我也憧憬過美好愛情：找一個白白淨淨，高高大大，知書達理的男人共度一生。我們一起吟詩作畫，周遊世界，夫唱婦隨，一起生養教育我們的孩子。我願意為他做任何事情，哪怕不會我願意從頭學起。可是我們家老頭子一樣都不具備。巨大的失望，使我心灰意冷。我啥也不願意學，啥也不願意做。覺得這個家跟我沒有什麼關係。像一個沒有靈魂的人，我覺得我活的跟牛羊牲口沒有什麼兩樣。只有到了單位工作起來，我的心情才會好起來，才會和正常人一樣。”
“那你的孩子你也不管嗎?”
“有了孩子以後，我是滿懷希望的想着他們和我一樣，長得漂漂亮亮，聰明伶俐。誰知道她們一個個都隨了她爸了，模樣也不親，腦子也不靈光，哪頭都沒占上。我僅有的希望也破滅了。我是心比天高，命比紙薄。慢慢的我失去了信心，也失去了耐心。對待孩子，就像荒野上的草，隨他們自生自長吧。周圍人都知道我是一個沒有家庭責任心的女人，背地裏都叫我瞎女人。你想一想，一個沒有靈魂，活的像行屍走肉一樣的人，你還跟她談什麼家庭、責任心。哀莫大於心死，我的心就是這樣的。”
“大媽，你就沒有遇見一點順心的事嗎?”
“順心事呀有的。當售貨員時因為我人長得漂亮，嘴乖腿勤，算賬快，來我櫃枱買東西的人多，我的營業額一直是全店最高的。連續好幾年被店裏評為先進工作者，後來又當了會計。’’
當時我還沒結婚，全身心的投入到工作中去，也幹出了點成績，這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一段時光。結婚後，由於我對婚姻的不中意，家裏事管得少，對工作投入的精力更多，我想通過拼命工作，忘掉婚姻帶給我的痛苦，解脱自己。那時我可是一心一意的幹工作，想把自己改造好，把社會主義國家建設好。我經常加班，而且一分錢的加班費都沒有，但是我幹得高興，幹得舒心。”
“可是文革開始了，我的xx家庭的事又被扯出來，首先會計是幹不成了，被下放到一個偏遠的商店當售貨員。母親在運動中，受辱不過，上吊自殺了。我時不常的還會被拉出去參加陪鬥。這一切，對我的打擊很大。你説我父親犯下的罪惡，他已經用自己的命償還了自己欠下罪行，而且我這麼多年的努力工作，就是為了給我的家贖罪，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回到正常人的行列中來。但是這場運動徹底擊碎了我僅有的一點夢想。我不幸的婚姻已經懲罰了我，可是命運還是不放過我。你想一個年輕女人站在台上被批鬥，她的自尊心受到怎樣的傷害啊!如果是我做的壞事，怎樣對待我都能想通，可是這件事跟我沒有絲毫關係呀，那時的我還是一個少不更事的小孩子呀。為什麼這樣對待我!我心裏委屈極了。一個女人把臉面看的比命還重要。看到我參加批鬥會回來，背後還被人指指戳戳，我也想隨母親去。但是回家看到年幼的孩子，看見老漢做好了飯，一家人在等着我回家，心又軟了，慢慢的打消了這個念頭。”
“我思想上想不通，心情不舒暢，我那木頭人老漢又不會開導我。漸漸地怨氣越結越重。世事炎涼，人情冷漠，婚姻不幸，工作不順，母親上吊，一連串的打擊，使我變得看見誰都不是好人，我不願意和任何人接觸，更不願與人友好的交往。加上我清高自傲的性格，和周圍人關係處的很僵。反正我已是這樣了，死豬不怕開水燙，你們愛咋就咋吧，。在外面受了委屈，回到家裏就在老漢孩子身上出氣。每當我發脾氣，家裏老的小的沒有一個人敢吭聲，孩子有時嚇得都在顫抖。我那脾氣對待家人，比以前對待下人還厲害。我暴虐，任性，蠻橫不講理，周圍的人都認為我得了神經病，愈發遠離我。”
“多少年來，我像一隻離羣的大雁，孤單無助，精神空虛。慢慢的我習慣了孤獨，冷漠，習慣了把自己封閉起來。我不相信任何人，沒有一個朋友，看見人都帶着敵對情緒。別人歧視我，反回來我也蔑視他們。走在路上我從不與人打招呼，從來不關心任何事，就像生活在另外一個世界。我覺得這樣挺好的，落個清淨。所以我喜歡靜，不喜歡被人打擾。”
“那你閨女離婚又是咋回事?”
“這事我都不願意提，她豬頭豬腦的找了個好吃懶做的混混，天天上孃家哭哭啼啼，我把他們拆散了。”
“大姐，你今天為啥對我講了這麼多?”
“還記得哪天你問候我吃飯，這是多少年沒有的事了。我聽見了，當時心頭一震。只是多年養成的冷漠，使我在這方面反應遲鈍。聽完你這句問候，觸動我內心深處已經麻木了的靈魂。躺在牀上我內心翻江倒海，思緒萬千。多少年了，沒有外人這樣招呼過我一聲，我已經沒有了親情和友情感。看着你們母子倆母慈子孝，相處融洽，我羨慕，我也想擁有你這樣的生活。還有你説起你的老漢那份自豪感，真讓我嫉妒死你了。我那顆泯滅的心在復活。這幾天我觀察到，你的性格跟我年輕時一模一樣，活潑，開朗，要強。我打心眼裏喜歡你，還有你那懂事孝順的兒子。多年來我一直想找一個知性的人，訴訴內心的苦衷。今天我鼓起多大勇氣跟你打招呼，吐出了一肚子的苦水。現在我心裏舒暢多了，病都好了一半了。謝謝你們願意聽我講這一切。”
“大媽，你這輩子真不容易，沒想到你的經歷這麼坎坷、曲折。不過一切都過去了，你不能活在陰影中，日子還要往前過。咱是貴族出身嘛，得有氣量對吧。我希望你從今天起，開開心心地過好每一天，把所有的不愉快都忘掉，活出從前的你，你的明天就會充滿陽光。”
“好 好 好，上過學的娃娃説話就是不一樣，特別中聽。大媽答應你好好活，改掉臭毛病，活出二十歲的我。謝謝你啦，是你們把我這個昏睡了四十幾多年的老婆子喚醒了。”老太太臉上充滿了燦爛的笑容，她的笑很柔美。
第二天，父親來西安換回了我。臨走時，哈老太竟然破天荒的下牀送我。看來她那顆冰冷的心，已經融化。
母親出院回來，病情恢復的非常好，精神面貌也煥然一新。提起那個哈老太太，母親説她這一段像變了個人似的，每天有説有笑，與之前判若兩人。吃東西也知道讓人了，特別是見了你爸話特別多。母親酸酸的説。
我回頭對着父親莞爾一笑問：“爸是不是有這麼回事?媽你可一定要看好我爸喲。”
父親看了母親一眼説：“別聽你媽胡説，老了老了，還抱着個醋罈子。”
我們一家都大笑起來。
作者：艾文
公眾號：金水文學
※本文作者：※
學問齋